“放心,准备妥当。” “好,多谢叶太医。” 听到几声倒吸气,顾双凰急忙转身过来,看见萧韶君白皙的手背肌肤红了几块,动作熟练地帮着她倒药入碗,轻声说道:“六公主小心些,别烫着手了,还是我来吧。” “谢谢。她下朝了么?” 顾双凰笑应:“刚下了呢,王上此刻正在德宣殿批折子。” 萧韶君点点头,知道那人此时此刻在做些什么也就没再说了。药炉的汁药斟满一碗,顾双凰放入托盘的时候,萧韶君端了碟蜜饯过来:“她不喜欢喝苦药,把这个也带上吧。” “还是六公主细心。”顾双凰轻笑着接过来一起放入托盘,问道:“六公主可要去看看她?” 萧韶君眸光微闪,心间泛起难言的酸楚。她摇头道:“罢了,我就不去了,她看见我会生气的。” 顾双凰含笑道:“今日是年末的最后一日,王上往年批完折子,都会登上朝阳殿旁边不远处那座高楼,不让人陪着独身一人俯瞰雪景呢。” “六公主,我先去了。”顾双凰向萧韶君行了礼便离开太医院。 她这别有深意的话,萧韶君怎会听不出来,只是那人不愿见她。若是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那人一定会恼羞成怒。萧韶君赌不起,她怕温世昭不要她,真的会下旨赶她出宫。 只要在王宫,在温世昭身边,也许……还留有一线希望。 回到朝阳殿,萧韶君坐在书案边擎着医籍,翻来翻去也没了心思,索性放下医籍,拾起旁边断成三截的玉笛,憔悴的面容黯然失色。 与此同时的德宣殿,顾双凰捧着托盘进来时,温世昭坐在龙椅,指间一块明黄手帕,双目失神。顾双凰目光顿了许久,脚步也停滞半响,最终摇了摇头,这才上前走过去。 “昭儿。” 温世昭听到顾双凰的声音,瞬间回过神,放下指间的手帕,抬头看着向她走来的顾双凰,鼻尖动了动,突然嗅到一股子令人难闻的气息。 她皱起眉问道:“师姐,你手里端的是什么?孤闻着这味舌头就苦,该不会是给孤喝的吧?” “就是给你喝的,良药苦口利于病,忍忍就喝下去了。”顾双凰将托盘小心放置在温世昭的案桌,“叶太医给你熬得养神药,快喝了吧。” 温世昭眼神嫌弃,坚决道:“孤又没病,孤不想喝。” “别浪费叶太医一番好心,等你喝完了,吃这个就不苦了。”顾双凰一手端药碗,一手捧碟子。 大眼瞪小眼无言抗议,顾双凰眼睛不带眨一下。温世昭眼睛发酸,忍不住眨了眨,顿时颓气道:“好吧,孤败给你了,孤喝就是了。” “这才像话。” “孤又不是小孩子,师姐每次都这般哄骗孤!”温世昭一手紧紧捏着鼻子,一手端着药碗,深吸了吸气仰头一口喝个精光,粘稠的苦药入喉满嘴回味起来都是苦涩的味道。 “良药苦口。” “太难喝了!”温世昭忙不迭的把蜜饯全塞进嘴里去苦味。 “慢点吃,别噎着。”顾双凰笑着问道,“奏折批完了么?” “批完了,今日又到了今年最后的日子,终于可以歇会。”温世昭张开嘴巴挥手散散味道,伸手拉过旁边的轮椅,“孤要出去走走。” “昭儿要师姐陪着么?”顾双凰小心翼翼搀扶着她坐上轮椅。 温世昭笑笑:“师姐歇会吧,有小祥子陪着孤就行了。” “好,那你小心些。” “放心吧,孤去了。” 候在旁边的陈桐祥适时上前,慢慢推着轮椅出了德宣殿。即使不问王上去哪儿,依着王上的习惯,陈桐祥轻车熟路往朝阳殿的方向推去。 “王上,咱们去老地方么?” “嗯。去高楼。” 果然还是那个地方,高楼离德宣殿不太远,离朝阳殿却十分近。陈桐祥散了跟来的侍女侍从,心里犹豫着是抄近路呢还是避开朝阳殿。 仿佛知道陈桐祥的心思,温世昭平静道:“不必绕远路。” 有了温世昭这话,陈桐祥这才松口气,边推着轮椅边念叨:“王上,听说三王妃快要临盆啦,三王爷真是好福气呢,有儿有女。三王妃这一胎指不定又能给王爷生个小世子呢。” “三王兄有几个儿子?” “有五个呢。” “还真是有福气。”温世昭语气不冷不淡。她左手撑在软扶,习惯性转动着玉扳指,陷入沉思。 经过修整后的王宫,每处宫殿堂楼阁皆修有轮椅通过之道。陈桐祥推着轮椅攀上高楼之后,很识趣开口向温世昭告退并候在高楼底下。 车轱辘碾过地上的白雪,发出不诡不异的声响。轮椅绕过一堵墙,当伫立不远处身姿单薄的女子映入温世昭的眼底,车轱辘骤然停止滚动。 温世昭皱起眉头,对于萧韶君的出现显然很意外。停顿片刻,就在她推动轮椅往后退的时候,萧韶君三步并作两步向她跑来:“阿昭!” 明知道温世昭会生气,萧韶君终究隐忍不住,还是来此处找她。晋江独家首发54 “你来这里干什么?” 温世昭收回推轮椅的手,停留原地冷冷地盯着她。 “阿昭,我想见见你!”萧韶君这几步跑得急促了些,以至于呼吸提不起气喘息着涨红了面颊。 “又来假惺惺博取同情?你以为孤还会上当?”温世昭甩了衣袖,怒斥道,“为何还不走?!” 萧韶君料想到了温世昭会恼羞成怒,面色添了局促,隔着一步之遥不敢轻易上前,口吻坚定道:“我已入了你的后宫,就是你温世昭的人,除了留在你身边,我无处可去了。” 只要是萧韶君,轻而易举瞬间点燃温世昭的怒火:“留在孤身边?看孤如何残废的苟延残喘?还是六公主不计一切也要夺了孤的性命?!” 萧韶君咬唇隐忍酸楚,颤着声音努力辩解:“阿昭,我现在只想留在你身边,向你赎罪也好,你杀了我泄愤也好。我不是看你苟延残喘,我也从来没想过要你的性命。” “从来没想过要我性命?”温世昭自嘲自讽,盯着萧韶君的黑眸渗出戾气,“你多留一日,我便多恨你一分。你当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 话落瞬间,一股肆意凛凛的杀气悄然蔓延在萧韶君的周身,沿着她的背脊攀上浑身阵阵冷颤。温世昭阴狠的目光恍似地狱爬上来的鬼魅,萧韶君此刻丝毫不怀疑当场命丧黄泉。 可即便是死,有些事情也必须说个清楚,做也不做冤死鬼。 萧韶君嗫嚅嘴唇,深怕声音过大会激怒温世昭,在她的目光中强行镇定,极力冷静下来,轻缓说道:“我知道你恨我,当年之事我不奢求你原谅我,我只求你今后不要赶我离开,你不见我,不让我见你也没关系的。阿昭,我一直都记着我们的承诺!你相信我,我心里没有别人!我萧韶君的身心从来就只有你温世昭!” 这番话说到最后,萧韶君声音激动面色越涨越红,仿佛在向温世昭宣泄被她冤枉多日的委屈。 “我可以被怨恨被你抛弃,我知道这是我应得的报应,但我绝不允许身心清白却被误会唾弃!” 温世昭脸上阴晴不定,面无表情扯了扯一抹讥讽的唇角。她好整以暇慵懒斜靠软扶悠悠转着玉扳指,好似根本不把萧韶君的话当一回事。 到底不是当初之人,为王的温世昭喜怒不轻易形于色,萧韶君看不出她的情绪,不再犹豫,跨出看似一步之遥却无比遥远的最后一步。 萧韶君站在轮椅旁边,与温世昭面对面,眼对眼。萧韶君替她挡住了些许洒下来的阳光,纤瘦柔美的身姿在地上白雪投下浅浅一抹阴影。 “如果杀了我能让你解恨,你尽管动手就是了。” 真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萧韶君神情以及语气异常平静。她迎上温世昭冰冷的眼神,看着温世昭的目光依旧如初般清淡如水,无欲无求无喜无悲,却又含着淡淡不舍的柔情。 女子为情显弱显刚强,弱时令人怜爱疼惜,刚强则令人荡魂摄魄。 萧韶君性子本不爱多言,养在深宫素来清冷惯了,骨子里自有一股傲气。 良久的无言相对,那枚玉扳指被温世昭转的飞快。她坐直起身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眯起眼睛,两手撑在软扶站起身来,眼中看不透深浅。 温世昭高了萧韶君些许,被萧韶君挡住的明媚阳光重新洒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好似闪着金色的光芒。那人弯起的眉眼褪去冷漠,眼神似水柔和,唇边泛起熟悉的笑容。萧韶君看着迷了眼,只觉这一瞬间恍若回到了往日时光岁月,她们…… 下巴的疼痛惊醒了萧韶君,温世昭动作恶劣语气轻松:“一死了之你倒是解脱了。六公主不是要留在我身边赎罪么,你就是这么赎罪的?” 随着温世昭指间用力,萧韶君被迫抬起头,眸光失色轻雾朦朦,面颊以及脖颈的肌肤也透出绯红。温世昭突然皱起眉,指腹触摸到的肌肤异常滚烫,扫了她几眼却不见冷汗。 不知怎么的,萧韶君手脚开始发软,由着温世昭捏住下巴,仰头看着她虚声弱道:“只要能让你解恨留在你身边,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温世昭冷冷问道:“你真的要留在孤身边?可考虑好了?” “不要赶我走。”萧韶君慌忙抬手紧紧攥住温世昭的衣袖,眼眶红了起来,隐隐有泪水溢出。 温世昭看着她不为所动,勾起唇角讥讽冷笑道:“孤给过你机会,是你不愿离开的。你不是要向孤赎罪么?好啊,孤就给你赎罪的机会。你身心清白,孤看看到底有多清白。既然你的身心只属于我温世昭的,孤自然不能辜负六公主的一片真心。” 窥不透的心思,到底要如何?萧韶君怔怔看着她。 温世昭慢慢松了手,扶住萧韶君的双肩,低下头,凑到她的耳边却忽然止住了话语。拨拉开萧韶君的衣裙领子,显出那条已然痊愈的伤疤,温世昭的嘴唇覆上去,一一吻过。 滚烫的肌肤随着柔软拂过,越发烫了起来。点点酥麻激起颤栗,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让萧韶君惶恐不安。萧韶君只觉手脚酸软,脑涨发晕,几乎站不稳身子。可她不能违逆她。 “阿昭……” 呼唤的声音虚弱无气。 萧韶君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她身在寒风凛凛当中,寒邪之气不断侵入体内。到了唇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她知道,在温世昭兴起的关头打断她,定会惹得喜怒无常的她大发雷霆。 萧韶君环住温世昭的脖颈,身子好似没了力气不得不贴着温世昭。 温世昭抬起头,察觉到了萧韶君的异常,将她从怀里拽出来:“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萧韶君面颊烧得厉害,露出来的肌肤尽数红彤彤。她气喘吁吁,浑身无力,听着温世昭恶狠狠的声音,张了张嘴唇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似乎没料到萧韶君会这般苍白虚弱的模样,温世昭怔愣了下,一手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一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温世昭神色刹那慌了,手忙脚乱拉过轮椅,拥着她打横抱起。 落进熟悉的暖怀,萧韶君脸颊贴在温世昭的胸膛,神色松了些许,强撑的眼皮缓缓瞌了起来。她视线模糊依稀看到了温世昭紧绷阴沉的脸,带着些许的焦慌。空中好像下了纷纷细雪,晶莹剔透的,与飞舞半空的银发融为一体呢。萧韶君陷入昏厥,两手却还紧紧环住温世昭的脖颈。 动用了内劲的轮椅碾得飞快,温世昭抱着萧韶君迅速下了高楼,停了轮椅瞪着陈桐祥,怒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传叶太医啊!” “奴婢这就去!!” 温世昭刚回到朝阳殿,这事片刻便传遍王宫,萧韵淑以及叶太医急匆匆赶来。寝殿内室里,一辆轮椅背着床榻驻立床边,温世昭坐在轮椅怀里抱着萧韶君,冷眉冷眼沉着脸。 萧韵淑一见萧韶君,当即明白发了什么,伸手一把拽住叶太医,摸出张纸塞到他手中,急声道:“叶太医不必看了,快按这个药方煎药!” 叶太医不明所以看了看方子,再抬头看了看萧韶君,转身落话:“臣明白了,王上,臣这就去!” 温世昭默默不语并不阻止,见着萧韵淑走过来,冷硬地问道:“看来你知道,她到底怎么了?” 萧韵淑回道:“旧病复发。” “什么病?” “寒疾。”萧韵淑补了句,“从小就有,娘胎里带的弱症。” 温世昭只记得萧韶君说过小时候身子弱,并不知道她有寒疾。寒疾无法根治,只能慢慢调养。萧韵淑见她脸色又冷了几分,开口解释。 “君儿从小体弱多病,所以拜师学艺,习了武功强身健体也学了医术防身,平时甚少发作。萧国的冬天没有温国寒冷,君儿或许是在那夜御池冻着身子,积攒久了才引发的。” 温世昭听出萧韵淑话中谴责,眉头皱的更深些:“她不肯松手。” “她为何不肯松手?” 龙袍外锦披在萧韶君身上,萧韶君浑身发热却畏寒,在温世昭怀里寻着暖意,搂紧了自然不愿放开。也许是感觉到了一旦放手,不经意以病博取的仅剩温存瞬间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