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质问孤?”温世昭烦躁不已,瞪起双眼盯着萧韵淑。 “臣妾不敢。”萧韵淑上前试着拉开萧韶君的双手,在她耳边轻语几句,从温世昭怀里抱起身躯轻盈柔弱的萧韶君,幽幽叹道,“王上不想如此,大可将君儿置之不理,可王上并没有这么做。难道王上真的要把君儿折磨致死,才能泄了王上的恨么,王上如此,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好似被人揭开深藏的秘密,温世昭气急败坏,喘着粗气涨红脸,愤怒道:“孤没有一剑杀了她泄恨,让她留在王宫,你还想孤怎样?!” “臣妾不敢要王上怎样,只求王上不要再折磨我的君儿,也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王上这么聪明怎会不明白当年君儿为何如此,可你已经被仇恨蒙蔽双眼,你不愿承认事实也不愿接受。”被角掖个结结实实,萧韵淑疼惜地抚摸萧韶君发间,君儿那双红肿的眼睛竟数月不曾消过。 温世昭一句未驳,甩袖而去。轮椅辗出内室,“噼啪”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温世昭发泄怒火,疯狂将外室的瓶瓶罐罐砸了个遍。 到底有多荒唐,遭受背叛被废手脚的是她,承受仇恨痛苦也是她,最后还是她的错?! 天昭二年最后一日过去,迎来天昭三年晋江独家首发55 天昭三年,一月二十五日。 一封震惊天下的诏书宣告。温国之王册封萧国六公主萧韶君为后。元辰之日即为册封大典,但温世昭考虑到萧韶君尚在病中,先立后,册封大典挪了日子,具体何时待定。 立后诏书下达之日,寒疾复发昏沉卧床的萧韶君并不知晓。 众人早有预料,以萧国之王换来的萧六公主定会受王上宠爱,却不曾料到这份宠爱,三个月后,萧六公主一跃成为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 众人也以为,住在王上后宫的那位顾姑娘,也会被册封为妃。出乎大家意料,王上只立后,并没有下旨册封顾姑娘。顾双凰待在王宫三年,人情关系不错,便有为她抱不平的。 太子府耳目灵通,先得了消息的萧韵淑急忙赶来朝阳殿。来得巧,萧韶君正好苏醒过来。今日雪停阳光较明媚,她醒后神识渐渐清晰多了。 只是寒疾落下的病非同寻常,萧韶君浑身发烫却极其畏寒,苏醒之后依旧躺在床榻不曾起身。 “君儿!” 不见人但闻其声,长姐向来是端庄秀雅的形容。萧韶君见着长姐火急火燎向她疾步走来,下意识以为那人出了什么事,勉强支撑起身子,慌声问道:“长姐,她怎么了?” “怎么开口就是她?”萧韵淑握住萧韶君伸来的手,坐在床沿边扶起她靠在软枕,语气颇恼,“你就不想想你自己,王上能有什么事呢。” “那就好。”萧韶君宽了心,捂住唇隐忍地咳嗽几声。 萧韵淑听了又是一阵心疼,摇摇头叹了叹气,轻拍着她的后背。 萧韶君笑着问道:“那长姐这般急色匆匆所为何事?” “事关你的终生大事。”萧韵淑脸上的神情喜忧参半,很是心疼地看着萧韶君憔悴无彩的病容。 “我的终身大事?”萧韶君愣了下,神色瞬间惊慌起来,无力的浑身抑制不住轻抖,颤声问道:“长姐,她是不是又要赶我离开王宫?” “今后无需担忧,她再也不会赶你了。”萧韵淑边说着边拉起滑下来的锦衾盖在她身上,轻声细语道:“君儿,王上已经立你为后。” 两具身子依偎,萧韵淑感觉到萧韶君身子的僵硬,她理解君儿此刻不可置信的情绪。刚得到诏书旨意,萧韵淑也是大吃一惊,还特意亲自前去求证过温世昭身边的陈桐祥。 无论带了多深的仇恨,温世昭将君儿留在身边终究是一件好事。倘若真是恨之入骨,不可原谅,岂会以终身大事与一国后位开玩笑? 那些念念不忘,那些执念,并没有随岁月随仇恨消失,它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寄托表达,往日的绵绵情意也许就是隐藏在仇恨当中。 见她失神许久不曾出声。萧韵淑百感交集,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认真:“你没有听错,王上刚下旨立你为温国的王后。从今以后你不再是萧国六公主,你是王上的王后。” “她为什么……” “为什么立你为王后?”萧韵淑顺然接过话茬。 萧韶君咬着泛白的嘴唇,脸上神色竟无多少喜悦,更多的是不安。 “王上的心思谁能知道呢,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萧韵淑握紧萧韶君冰凉的手,幽幽叹了叹气,“王上不但立你为后,同时还过继了三王妃新诞的小世子入王宫。” 过继之子,萧韶君一听就明白温世昭的目的。她真实身份为女子,登基为王本就逆了世间伦理,又与女子互许情意,今生无子嗣承袭大统,只能在温氏宗室过继小世子入宫。 小世子过继王宫成了温世昭的小皇子,萧韶君成了温国的王后,小皇子理所当然成了她的孩儿。 那人的心思窥不透,萧韶君不知道她的意思,除了听从顺从,她也别无所求。只要能留在温世昭身边,尽今生来弥补过错,陪伴她左右,要她如何那便如何就是了。 前几日,温世昭为了顺利立萧韶君为后,废了不少精力。 前朝大臣反对之音甚多,只因萧国是敌国,将来温国攻灭齐国,温国与萧国必有一战。 向来虚怀若谷的王上,关于立后之事的进谏一律不采纳。朝堂留有古板的几代老臣,威望颇高,温世昭登基之后待他们礼遇有加,却也是被他们数次气得在德政殿怒发脾气。 难怪王兄常常在耳边说,生在帝王家事事身不由己,连枕边人都无法决定。温世昭是一国之主,自然不会被臣子牵着鼻子走。 先加官进爵,架空阻碍她行事的大臣权势,最后恩威并施,逮着身家不清白者,该革职,该贬黜,该流放该杀,毫不客气动手。 坐在德宣殿处理政务至夜间,温世昭沐浴褪去一身疲惫,回到正阳宫的时候,这个时辰,顾双凰已经准备好养经脉的药水等着她。 褪去温世昭的鞋袜,顾双凰有意无意挽着温世昭的裤腿至膝盖处。两边膝盖的紫黑淤血虽散了许多,白皙的肌肤却还是印着浅浅的乌青色。 顾双凰不动声色褪下些裤腿,遮住温世昭的膝盖处,轻声问道:“用新的药方三个月了,昭儿泡着可有觉得舒服些?” 温世昭点点头,笑道:“为了孤的腿,辛苦叶太医了,过些日子要给他升个官以示勉励慰劳。” “王上只慰劳叶太医,不慰劳一下师姐?”顾双凰抬头看着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 “师姐陪在孤身边三年了。”温世昭想了想,皱眉苦恼道,“以师姐的武功,当个禁军教头不错,可是师姐肯定又看不上孤的一官半职。” 顾双凰仰视那张俊容,目光里含着一丝无奈。温世昭自顾自琢磨着如何慰劳顾双凰,没有与她对眼。顾双凰也只是看了温世昭一眼,旋即低下头,捧着她的两腿放入铜盆。 “王上以后有王后娘娘陪着,就不需要师姐了。” 虽是不经意提起萧韶君,温世昭的脸还是微沉了下来。药水浸泡着脚裸的伤疤,一股股温热渗透肌肤,包裹蕴养着愈合却不可拉伸的经脉。那种舒适感,让温世昭松了脸色。 顾双凰暗恼着胡言乱语,默默坐在温世昭身边,直到衣袖被身边人拉了拉,耳边传来轻声:“师姐,再过半个月就是元辰,过完元辰你便要离开王宫,孤会想你的。” 这次温世昭没有再挽留,也就只有想而已。顾双凰转过头,望进温世昭那双黑白分明漾了笑意的眼眸。她对她从来不曾有过半分柔情,有的也仅是师姐妹的亲密关系。多少日夜的左右陪伴,再贪心便要迷失了。 顾双凰寻回本意,最终化为一句轻笑:“师姐也会想你。” 小半个时辰过去,顾双凰精确掐准药效强度,将温世昭的双腿细心擦干净沾染的药汁移上床榻。这些琐事本来有贴身伺候的陈桐祥来,顾双凰却担心陈桐祥毛手毛脚伤着她,动手一次之后,一直亲力亲为。 “不早了,昭儿好好歇息。” 她一一铺好床褥,抬手拢了拢温世昭的衣襟,弯腰端起铜盆。温世昭见她要离去,急忙探过身,一把拽住她的衣袖好像不让她走的样子。 “昭儿?怎么了?”顾双凰手里端着铜盆,眨眨眼不解地看她。 温世昭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喉咙里“呃”了好几声,抓着顾双凰衣袖的手慢慢松了。顾双凰垂下眸,目光落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师姐,你也早些歇息。” 憋来憋去,温世昭只憋了这么一句话出来。顾双凰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缓步出了寝宫内室。夜色里,远去的身姿好似笼罩淡淡的失落。 “啪”的清脆声回荡在寂静的寝宫内室,温世昭右手忽然扬起拍了左手背一巴掌。好端端的抓师姐的衣袖干什么,害得她窘迫为难。 温世昭盘腿坐在床榻,没有躺下来歇息,而是从衣袖里摸出一块明黄帕子捻在手里。今日批折子,叶太医来向她回禀萧韶君的病情。 那女子的寒疾越发严重了,再加上忧思过度,心病无法医治,本就不健硕的身子骨一弱再弱。 她恨她,却不能看着她去死。 温世昭重新套起鞋袜,提过旁边的拐棍,撑扶着下床。叶太医的新药方药效极好,泡了三个月之后,有拐杖撑着,勉强能行走几个小步子。 坐上轮椅,辗出了寝宫,温世昭没让侍女侍从跟着,吩咐小祥子推着她来到朝阳殿。夜色已深,温世昭悄悄而来并未惊扰任何人。 守在寝殿外的阿属突然见着坐在轮椅的温世昭,吓得浑身发抖,与陈桐祥一同守在殿外不敢吱声。公主一再告诫她,此处是温国不是萧国,任何脾气性子必须收敛起来。 寒疾复发的萧韶君沉睡过去,五识感官失了灵敏,车轱辘辗在地上而发出的声响也没能吵醒她。 不醒也是好的。至少隔着仇恨鸿沟的她们面对面,减缓了一触即发的暴躁气氛,很大程度留给温世昭一定的空间,让她能够冷静下来。 一个月不见,那张镌刻入骨的清雅面容失了日月般的光彩。温世昭坐在轮椅,隔着一块木榻的距离,褪去满身尖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消瘦孱弱,病容骨露。长长的睫毛湿漉漉,挂着几滴晶莹泪珠,显然是哭睡过去的。两眼下如玉般的肌肤此时泛起乌青阴影,浮起红肿。 为了迎娶回萧六公主,温世昭许过好些的承诺给她,其中有一条是不让她受任何委屈难过。不曾想过到头来,任何的委屈伤心全是她给的。 自从萧国一别三年,她只有满腔仇恨,多久没有好好看过她。 温世昭只觉喉咙哽塞,抬起右手缓缓向放在床榻边的纤手伸过去。 四年前她中箭命悬一线,萧韶君救了她的命回来,她便耍赖任性握住萧韶君的手就不肯放。她们明明不甚熟悉,明明男女有别,这女子却任由她握着,坐在床边守了她一夜。 她们好端端的,为何就走到了兵刀相向你死我活的境地了呢? 就在手心触到肌肤那一刹,温世昭恍若大梦初醒般迅速伸了回来。 守了一个时辰,温世昭推动轮椅往后退,往外室辗去了。 而躺在床榻的萧韶君,双手揪紧了被褥,红肿的眼睛依旧紧闭着,眼角溢出的眼泪不曾停过。湿润了鬓角的青丝,慢慢的,也浸透了软枕。 车轱辘突然停滞在外室,温世昭左手擎起藏在宣纸下的玉柄折扇,右手拾回那根断成三截的玉笛。她看了许久,冷峻的脸渐渐柔和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