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英恒只听背后传来一道女子熟悉的叫唤:“林将军。” 厉风骤然刮来,林英恒惊觉不对劲下意识躲闪,却被显然有备而来之人一掌击在后颈,他睁大眼睛,身躯不稳摇晃几下倒在地上。 次日,集结完毕的几十万大军声势浩大向王城压来。他们跟在轮椅的身后,气势汹汹锐不可当!今日是温萧也是征战天下的最后一仗,王上登基之后休停战火,他们为这一日等了足足七年啊!他们温左右军的铁骑踏平了齐国也将踏平萧国!一统三国天下功在千秋,名垂千古! 守在城墙的萧军看到黑压压望不到尽头的大军,吓得两腿直打颤。林英恒迟迟未出现,只来了几十位衣冠整齐的大臣发号施令。 旬殷跟随温世昭身边,主将们打头阵,他远远看到紧闭的城门竟打开了条缝,不禁惊呼叫道:“王上快看,城门居然开了!” 温世昭偏过头,问孙邬:“大将军你看,像不像空城计?” “臣觉着不像,这时候还搞空城计简直找死。”孙邬锐利的鹰眼眯了眯,转身向赵副将道:“赵麻子,你去看看萧贼搞什么花样!” “得令!” 赵副将骑马过去探查一番,回来的时候哈哈大笑,眼睛都快笑成一条缝,兴奋呐喊:“王上!大将军!这帮龟孙子不战而降!” 众人听了瞬间哄笑起来,温世昭却皱了皱眉头。 此时萧国不战而败,对双方皆有利。温国不费一兵一样占领王城,势必妥善处理萧国那些人,无论怎样这是最好的结局。因了这层缘由,碍于悠悠众口以及天下民心,温世昭可以屠尽齐氏再安民,对萧氏与这些旧朝老臣就要思虑三分。 王城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大开,城墙上的“萧”旗帜被拔了下来,文武百官身穿官袍,跪在道沿两边以恭敬的姿态迎接新主。双方派人经过确认沟通,萧国真的降了。 不知怎得,温世昭憋了多日的怨怒看到跪在地上的百官突然一下子泄了口怨气,就像一拳砸在棉花上,强大的力气被卸个干干净净。 车辇终究还是入了王城,温世昭面无表情,听着身后的欢笑声,脸上沉凝的并没有多少愉悦。 昨夜被绑的林英恒,由人押送到众人面前。几位将军知道眼前的男子就是带王后私奔的罪魁祸首,二话没说涌上去用拳脚揍了一顿。 林英恒被打鼻青脸肿仍然大笑不止,他满心悲凉,直勾勾盯着坐在轮椅之人:“温世昭,我没有输给你,我只是被这群卖国贼出卖了!” 温世昭冷笑不语,推动轮椅停在林英恒身前。旬殷深怕再次发生齐国那夜里的意外,与孙震牢牢按住林英恒的肩膀不许他动弹。 “林将军,久别无恙啊。”温世昭微微俯下身,提起拐杖压在林英恒的肩头,边动用内劲边笑道:“你忘了孤曾经说过,萧韶君与萧国没有半点关系,与你的赐婚诏书作废。没想到你对孤的王后一直念念不忘啊?你勇气可嘉,为了孤的王后千里迢迢不惜以身犯险,你真以为孤的王宫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每说一句拐杖用力一分,最后陷下来恶狠狠压在骨头上,林英恒痛得冷汗淋淋,他咬了咬牙,喘着粗气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林老将军怎么生了你这么愚蠢的儿子,孤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温世昭啧啧几声,收起拐杖怜悯地摇了摇头,随即弯下腰靠近他。 温世昭盯着那双血红的眼睛,一字一句仿佛从牙齿缝挤出来:“林英恒,孤的人,你不该动。” 林英恒听了仰头狂笑,狰狞着脸怒道:“温世昭,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你能动我不能动?当年要不是你的出现,她早下嫁于我了!” 孙邬听了大怒,抬腿狠狠踹了他一脚:“放你他娘的狗屁!” 旬殷开口:“王上……” 温世昭颔首:“由他说。” “这么想听我们的故事。”林英恒兴奋,舔了舔嘴角的血丝,脸上隐隐显出一抹陶醉的癫狂,“好啊,我今日都告诉你!” “你还不知道吧,我与萧韶君从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她心里根本没有你,全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她抛弃了你也抛弃你们的皇子,不屑做你的狗屁王后!她自愿与我私奔与我在一起!她怎会喜欢你这个双腿残废之人!自作多情!你今日要是不来,我们很快就要成婚,日子都订好了就在下个月十五,对了,我还打算请你来吃我们的酒席呢!” 温世昭双手攥紧软扶,手背青筋凸起,她眯了眯眼睛,冷笑道:“白日美梦做完了吧?” “我说的可是真的,不信你去问她,你去问她啊!”林英恒看到温世昭变了脸色,立马添油加醋,“我说的要不是真的,她会这么心甘情愿留在萧国?留在我身边?” 温世昭推动轮椅后退,眉宇凌然淡漠:“拖出去,祭军旗。” “遵令!”孙邬应声一把拽起林英恒,重重扇了他几个巴掌,“死到临头还敢乱说八道!” 林英恒吐出几口血水,被拖拽出去的他看都不看孙邬一眼,阴鸷的死死眸子盯着轮椅之人,高声呐喊:“温世昭,你去问她啊你害怕了吧,哈哈哈哈哈哈!温世昭,你的王后从来就没喜欢过你!她的心在我这儿!得到她的人你永远得不到她的心!不对不对,她的身心都是我的了!就算你赢了天下,你这辈子活在痛苦当中,你到底还是输了!你已经输了,输给我林英恒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开口。林英恒字字句句扎王上的心窝,别人不知道王后娘娘在王上心里的重量,旬殷当年随她去萧国最清楚不过。他小心翼翼打量着温世昭的脸色,担心她一时承受不住这些沉重打击,刺激到情绪再次大动肝火。 温世昭面无表情,脸色褪去润色逐渐苍白,眉宇间冷汗涔涔。她忽然全身发颤,捂住左边胸前,喉咙微动瞬间涌上一股腥甜,颤了唇角隐忍不住张嘴“噗”出一口鲜血。 “王上!!”旬殷最先察觉到温世昭的异样,箭步冲过来,拍着她的背急道,“王上千万不要动气,别相信林英恒的胡言乱语!” “孤没事。”温世昭摇了摇头,接过帕子擦拭嘴唇的猩红,抬手挥散要聚过来的众人。 叶太医说过王上解了毒,只是身子亏损血气还虚弱,旬殷看着她强忍着倔强的神色,即使打赢胜仗得了天下,也不见她半分喜悦。 孙震与孙邬拖着林英恒出了城外当着几十万大军祭了军旗。孙毅得了温世昭吩咐带兵入王宫寻人,回来看到温世昭这般虚弱还吐了血,他气得逮着众人就是大骂一顿。 骂完了,听到温世昭问话,孙毅这才回正事:“王上,臣带人去王宫搜查了,没找到王后娘娘。” “不在凤君宫?” 孙毅道:“臣把凤君宫翻了四五遍都没找到王后娘娘,不过找到王后娘娘身边的阿属,臣问了,阿属也不知道王后娘娘去了何处。” 孙毅见她不言语了,小声道:“王上,王后娘娘不会跑了吧?” 旬殷推了推他:“别胡说。” “哎,可找不到啊。” 温世昭沉吟半响,抬头看了眼天空,漠然道:“去怀王府。” 当年的“温怀王府”被封,无人管理府内杂草重生,在春夏季节花草树木却凋零,再没了当年百花争艳的美状,少有几朵盛开的鲜花。 轮椅辗过枯叶,伴随车轱辘声响发出“”的声音。温世昭独身一人推着轮椅来到王府主院,辗过一条条曾经走过的路。 轮椅突然停了停,温世昭望着亭中之人,抽出拐杖撑起身子,艰难缓慢地挪着步伐,小步向亭中走去。她现在的姿态一定很丑陋,蹒跚抬步,发软无力的两腿,随着迈步恶狠狠拉扯经脉的痛楚随时要让她摔倒在地上,可她不能跌倒了,那样的姿态会更丑陋。她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身姿矫健的快步走过去。她记得许多年前也是在这里,那时候的月光很美,她也很美,她们偷偷见了一次又一次的面。 拐杖无数次落地发出砰砰砰声响回荡在寂寥苍凉的王府,好似要击碎了那些欢乐岁月。温世昭拄着拐杖踏上台阶,突然顿了顿脚步,抬头望进那双熟悉含了不安的眼眸。温世昭弯唇一笑,踏上最后一节台阶,再挪了几步,旋即停下来,抬起拐杖轻轻放在白衣女子身前的石桌,牵起她的手,拉拽着她站起来往后推了推以背抵在石柱上。 温世昭松开萧韶君的手,抬起双手越过她耳边,手心抵在石柱璧上,微微勾起唇角漾了笑容,倾身过去在她耳边轻轻地问了一句。 “王后,私奔好玩么?”晋江独家首发75 许久未见,萧韶君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笑容,这笑容与往日不同,带了几分苍白无力,也含了几分凌色漠然,这人的脸也越发清瘦。她明明想好要把一切解释清楚,真面对面见了,她什么也顾不得,扑进了郁桂清香的怀里抱紧她,嘴里喃喃轻唤着她:“阿昭……” 温世昭任由萧韶君抱着腰身,将下巴搁在她肩头,深邃的眼中逐渐泛起赤色:“两年了,王后过得如何?可还记得孤?记得泓儿?” 萧韶君浑身一颤,用力收拢手臂贴紧了她。温世昭抵在石柱璧上的两手握成了拳头,她语气轻松:“这么快就把我们忘了?也是啊,无论我做什么都入不了你六公主的眼,泓儿也不是你亲生的,所以你就这么抛弃我们父子,两年不愿回来。” 字字诛心,这番话无疑是在断绝萧韶君心底仅剩的希望,她惊慌失措地抬起头,笨拙又急切向她解释:“我没有抛弃你们,阿昭,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你听我……” 温世昭狠狠捶了下柱璧,厉声打断她:“住嘴!别说话!” 用了内劲的拳头砸在石柱,那位置竟深深陷了块下去。萧韶君抿紧嘴唇,除了抱紧温世昭顺从她,若再开口只会更加激怒她。 片刻,温世昭平复情绪,下巴依然搁在萧韶君肩部,脸颊亲昵地贴在细嫩肌肤,如以往那般轻轻柔蹭着她的脖颈,脸色放缓些许。 “王后怎么会背着孤与林将军私奔回萧国呢?我仔细想过了,也许你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那好,既然有苦衷,你回来跟我解释清楚,我不计较就是了。我可以想办法向天下抹去这些污点,恢复你的贞洁名誉,可为何两年不回来呢?一定要我来寻你亡了你的家国,还是你的心不在我这里这些年只是委身于我?” “他们都骂你红颜祸水,把萧国给祸害了。我一来你王兄就驾崩,他死了倒百了,可我就一张嘴,怎么向天下人交代?向天下人解释孤的王后与人私奔?这灭国的罪名全由你一人承担了,你承担得起么?这是你一个女子应该承担的么?” “我什么都不计较了,为何就不能好好留在我身边呢?” 萧韶君闭上通红的眼睛,耳旁扑来温世昭的湿润呼气,一声长叹传来落音:“这都多少年了,你就这么冷血无情?你抛弃我不要我也没关系,泓儿总是你亲手抚养的,他还这么小,他叫你一声母后,你竟忍心丢下他一个人,怎么不一起带走?” “当年齐乾许你太子妃之位,后来孤的王妃、王后之位,你也全看不上眼是么?还是你心里只有你的有情郎,为了他甘愿付出一切?当年孤逃亡回国,让你与孤一起走,你是为了你的家国,还是为了你的青梅竹马而废掉孤的手脚?” “林英恒一寻你私奔你倒是与他私奔去了。我记得给过你们机会,并没有强逼你留下来,是你自己愿意留在我身边。他为你做了什么,你这么心甘情愿的留在萧国,你到底图什么呢?至于我这个废人,终究不是你心里的人,所以不值得你付出。” 萧韶君心酸欲绝,委屈愧疚又含着无限的深情无法自持,她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听完这些话,再也隐忍不住哭出声来。 “阿昭,你相信我,我没有背叛你,你相信我……我不想离开你也不想离开王宫,林英恒找来王宫我不得已回的萧国,这两年我很想你也想泓儿……我想回去……” “我只想回去……” 再次听着她的哀泣,温世昭痛心入骨又茫然失措,体内被内劲压制的毒性随着她情绪的起伏波动,再次挣扎释放了出来,此时肉体的疼痛已经不能让她有所感觉。 让她清晰感觉到的是体内什么东西慢慢溢出来,再悄然流逝。温世昭听着哽咽哭声沉默许久,撑在石柱璧上的双手掌变拳、拳变掌。 她最终还是放下双手,捧起那张梨花带雨的面容,用指腹温柔怜惜地拭去两行清泪,轻声道:“你别哭了,你哭我还是会心疼的。” 萧韶君抓着她的衣袖。“你相信我,我没有背叛你……” 抚在萧韶君脸上的手指一顿,温世昭看着她没有说话,不知为何也红了眼睛。萧韶君得不到回应,眼泪又一次汹涌夺眶:“你相信我……求你再相信我一次……” 温世昭依然未语,低头与萧韶君额间相抵,鼻息缠绕一番,直到哭声渐渐停了,这才往旁边错了错,落吻在沾染泪水的唇角。 她左手扶着萧韶君肩头,右手探入衣襟,稍稍扯开露出左边胸口的肌肤,嘴唇贴在心跳的地方,唇舌用力吸允出一块紫红的印记。 萧韶君呼吸一滞,抬手揽着温世昭的头,由着她为所欲为,可她好像还不满意,用了牙齿来啃咬。先是舌尖轻柔舔动,待萧韶君放松时,再恶狠狠一口咬下去,破开皮肤尝到血腥味方才罢休。两排外翻的牙齿印,缓缓沁出细小的血珠。 温世昭心满意足了,拢起萧韶君敞开的衣襟,眉开眼笑地说道:“下辈子我还会找到你的。” “阿昭……”一根食指抵在萧韶君的唇上,阻了她的言语。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也别解释了。”温世昭看着她,敛去那些不达眼底的虚伪笑意,声音哽涩带了急迫恳求:“你还记得当初在高楼的时候么,你告诉我你心里没有别人,身心是清白的也是我温世昭的,你现在还能告诉我么?我想听。” 她的无助脆弱一览无余,没有生气也没有谴责萧韶君,却突然提起多年前不堪回首的往事。 萧韶君泪眼婆娑,心头瞬间泛起一股不安,可是这人想听。 她牵着温世昭的手,未感觉到抗拒便与她十指相扣,颤着声音轻轻告诉她:“阿昭,我一直都记得我们的承诺,我心里没有别人,我萧韶君的身心从来就只有你温世昭。” 听了这话,温世昭松了脸色,波动的情绪被安抚下来,连带眉眼也柔和弯起些:“带玉笛了么?” 萧韶君咬唇点点头。 “你吹一首曲子我听听。” 落话,温世昭抽出手,转身提起拐杖往亭外走去。多年之后又故地重游,她坐在亭外台阶看着萧瑟寂寥的王府,眼中起了波痕。 萧韶君坐在温世昭身旁,取出玉笛横在唇边,她泪眼朦胧看着这人只觉这一切如梦似幻,仿佛随时要梦醒幻灭,吹响的玉笛倏断,哽咽数次吹不起来。温世昭无声长叹,耐心等了等并不催促,她抬头迎着午时绚丽骄阳,灿烂的光芒却逼她闭上了眼睛,悄然流下两道泪痕。 耳边的玉笛变了音,曲子还是当初的曲子。吹完了也听完了,身边这女子却泣不成声。 温世昭转头看了看她,揽过那纤瘦的柔腰入怀,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王后多大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可你刚刚说的那些话,不是你想的这样。”萧韶君揪着温世昭的衣襟,“你相信我……” “好好好。”不等她说完,温世昭点头应了,“孤相信你就是了,孤也不怪你了,孤什么都不计较了,过去了就别提了。泓儿还小,不能没有母后,随我回去吧。” 怀中泣声渐止,迟迟不传来萧韶君的应声,温世昭问道:“怎么,你不愿随我回去?” “不是。”萧韶君从温世昭怀抱中坐起身子,眸光含泪望着她嗫嚅嘴唇,“我……我想你听我解释,我不想我们之间再有误会。” 温世昭皱起眉头:“孤知道你想说什么,孤已经不计较了。” “阿昭……”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温世昭心头泛起燥意,“萧国亡了,林英恒死了,萧檀卿也死了,私奔之事孤会解决以后不许再提,你跟孤回去好好当你的王后就行。”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