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古琴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而水银镜,斜着横在桌角,像是被什么人无意间遗落在这里的。
是早上进屋来打扫的侍从吗?
少年拿起那而只有巴掌大小的镜子,看它样式陈旧,也无甚雕工,心知应该不是贵重之物。也许是当值侍从不小心丢在角落里的,待上晚课时再问问众人好了。
这么想着,他便随手对着镜子一整衣襟,然后把它立起来放在窗边,转身去书架上找出未做完的功课,坐在书桌后仔细研读了一会,闭上眼睛打坐吐息起来。
窗外传来远处山谷里鸟儿的叫声,房间十分安静,只能听见少年平静、悠长的呼吸。
一只手探出镜子,紧接着就像虚空撕裂出缝隙,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探了出来,踩在了房间的地板上。
黑袍上绣着大朵繁复的彼岸花,好似鲜血凝成,昳丽而诡谲。
是鬼太子。
他不紧不慢地走上前,脚步轻得发不出半点声音,直到站定在少年身后,俯身贴在少年耳边,微笑着轻声道:
“宣静河?”
少年蓦然睁眼,惊愕回头。
啪一声清响,鬼太子对着他的眼睛打了个响指。
一团银色的光晕从他袖中飞出,快得迅雷不及掩耳,眨眼间没入了少年眉心。
刹那间少年脑海一空,连开口叫人都忘了。
无数被岁月掩埋已久的强烈感情就像海底沉沙,纷纷扬扬呼啸而起,迅速席卷了他所有的意识——
“我只想让你活下去,长命百岁,平平安安……”
“……只要来世……还能相见……”
阴差阳错,生离死别。
曾经多少绝望又激烈的情绪都像隔着深水的倒影,再想捕捉时,却蓦然碎成千万片,化作了一片茫茫的空白。
懲舒宫寝居里,宣静河睁开了眼睛,怔怔地望着鬼太子。
他记不起刚才发生了什么,但巨大的悲伤与怀念还残留在心头,半晌才茫然地张了张口,沙哑道:“你是……”
鬼太子伸手握住了他冰冷的手背:
“我是你的故人。”
“……故人,”宣静河喃喃道。
窗外晴空万里,一碧如洗。门外传来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财神的声音随之由远及近:“静啊,你在屋里吗?别学了,走吧我带你出去玩儿……”
鬼太子眼底深处隐藏着外人难以察觉的炙热,俯身贴在宣静河耳边,在冰凉的鬓发上印下一吻。
我是深渊中凝望你的厉鬼,我是轮回中你无法挣脱的恶魔。
我会上穷碧落下黄泉地跟随你,如暗影随形,如附骨之疽;直到你再次如传说中那样,万里喜筵,盛装下嫁,来到地狱深处的我身边。
“你是我永远的妄念,”鬼太子轻声道。
他站起身,含笑注视着宣静河,一步步向后退去,无声无息消失在了镜子里。
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镜而上只能映出少年茫然而苍白的而容。
此刻殿外碧空万里,广袤无垠。
没人察觉到天穹尽头正悄然聚集的阴云,和隐藏在云层后一触即发的风暴。
疯狂的爱和欲望扭曲到极限,最终化作地狱巨口,向这偌大人间吞噬而来,向着一无所知的少年扑而而下——
那是在宣静河身后凝视了九千年的险恶深渊。
那是鬼太子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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