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出口的那一刻,阿朝心脏像是空了一块。
她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久违的释然。
她终于不用再骗他了。
她终于终于可以,不再骗他了。
她居然有点想笑,可笑容露不出来,眼泪却已经大颗大颗坠下来。
褚无咎安静看着她。
像一副褪去颜色的石像,所有的表情在他脸上渐渐凝固。
他的手掌停在她肚子上,不到一个指头的距离,那只手开始轻轻颤抖,想摸,又再也不敢摸上去。
君王凝视着她,他的面孔扭曲,他暴起,一把猛地握住她脖子。
“衡明朝!”
“衡—明—朝——”
阿朝没有动,她仰头看着他,对视他死死望来的目光,他的眼眸变成布满血丝的妖瞳,狰狞又恐怖,像择人而噬的怪物,又渐渐溢满潮湿的液体。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像会哭出来。
“你骗我。”他说:“你又骗我。”
他死死地盯着她,每一个字,干裂得像从肺腑挤出来:“…你拿…我们的孩子,骗我。”
阿朝望着他颤抖的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残忍、冷酷、恶毒的人。
“…对不起。”她只能一遍遍苍白沙哑说:“对不起。”
对不起。
褚无咎从没觉得这三个字如此残忍荒谬。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身体无法自控地浮现出妖魔的怖态,他曾经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冷淡而骄傲的人,可是化成妖魔后,妖魔的癫狂渐渐覆灭了他的冷静与自控,在知道她有孕、知道他们会有一个孩子,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与安定、那成为父亲的责任感,让他终于重新找回了曾经身为人的柔软与平和,他竭尽全力地控制自己,想成为一个沉稳的、柔和的、能让妻女安心依靠的丈夫与父亲。
可她又骗了他。
…她又骗了他。
褚无咎甚至笑出来,他笑着,贴住她额头。
“琅琊幻境里,你骗我,你答应我还有来日,转头却自刎在衡玄衍的棺椁前。”他说:“四百年前,我们大婚之日,你也曾跪在昆仑牌位前许下誓言,我记得你说什么,那时你说,弟子明朝,拜告先祖,今请以此身,愿与褚氏族长合卺同道,缔姻亲之好…”他顿了顿,像重被拉进那深重的回忆,缓缓念着:“…死生契阔,万世盟约。”
“你割破手指,把血滴在长明灯上。”
阿朝脸颊落上一滴冰凉的液体,她看见他凝视她,猩红的眼眶终于落出泪来。
他的眼泪也是红的,像深红的鲜血淋淋流出来。
“那是我们的灯,那也是我许下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