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宛埋下头,手指用力插进头发,指甲死死掐着自己头皮,用力到手背指骨暴起。步重华皱眉问:“是几个持枪凶手?”
足足过了半晌,彭宛才发出颤抖声音,抬起惨白发青脸说:“……不,是我父亲手下。”
吴雩和步重华两人同时一顿。
“我父亲想让我死,他怕我落到警察手里把他交代出来,就把我关在这里……想让我死。”
吴雩下意识望向步重华,正对上了步重华同样惊疑视线,然后两人同时转向彭宛怀里小孩。
难道他们都弄错了?
难道对万长文来说,自己女儿生唯一外孙也是外姓人,为了省掉处理小孩麻烦,索性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你确定是你父亲,彭宛?”吴雩迟疑道,“根据我们最后得到消息来看,人骨头盔还在鬼屋里,如果对方真是你父亲人,为什么他没去拿?”
这其实是件挺微妙事,虽然刚才是吴雩毫不留情揭穿了她自导自演绑架案闹剧,但彭宛对他态度却反而缓和一点,谈话间她从来不肯看步重华,却几次都正视了吴雩脸,仿佛潜意识里并没有把对警察群体抵触和厌恶代入到吴雩身上。
那也许是她成长过程中培养出极端敏感,别人对她最细微语气、态度、甚至眼神不同,她都能清清楚楚感觉出来。
“因为我没把人骨头盔在鬼屋事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父亲。”她苦笑起来:“是不是很可笑?虽然知道自己没用,虽然知道自己命贱,但我还是忍不住要在这些微不足道地方拿住些‘把柄’……尽管是完全没人在意,也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把柄。”
仿佛这样就可以给自己一些虚无缥缈安全感。
仿佛这样就可以鼓起勇气,踏入那表面金光诱人实际没有归路深渊。
步重华环抱吴雩肩膀手紧了紧,吴雩也抬起头,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怀疑和不确定。
把彭宛送来这里人真是万长文?
就算万长文跟警察想象得不一样,根本不在意这姓陶外孙,但他为什么要把步重华跟吴雩也关进囚室里?
两个成年刑警可不比彭宛一介弱质女流,如果真想杀他们索性就该早点动手,否则天长地久夜长梦多,这辈子杀了不止一个警察万长文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才对。
那么对方到底是谁,把他们一股脑关起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宝宝,宝宝乖,宝宝乖……”彭宛怀里孩子大概是真挺难受,嘶哑地哭了起来,她赶紧摇晃着抱哄几声,孩子倚在她怀里又沉沉地昏睡过去了。
吴雩已经有点发烧了。他靠在步重华臂弯里,虚弱安静地望着她母子俩,仿佛透过这一幕回忆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零碎悠长片段,许久低声说:“你还是爱这个孩子吧?”
彭宛拍抚幼儿手一顿。
“……爱啊。”她淡淡道,“我妈盼了一辈子男孩,老陶家三代单传正根,怎么能不爱呢?”
吴雩望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知道我妈当年生下了个死胎吗,警官?”彭宛却在这时突然起了谈兴,微笑着说:“是个已经足月男婴。”
这下连步重华都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我妈这一辈子都在恨我,有时我真觉得她恨我恨得要死。从小她就告诉我有好多好多人想再给她介绍男,但她都没去见,怕找了后爹对我不好;后来她下了岗,说都是因为我不自觉,她要花心思管我学习,所以领导觉得她工作不如别人。我刚上班那阵子,她一个小时里能打我五六十个未接来电,我躲在公司洗手间里打回去,听她在电话对面大发雷霆说我是白眼狼,翅膀硬了,不接她电话了,以后是要遭报应;后来我跟陶正庆谈恋爱,下班晚回来两小时,她就在家摔东西砸门讽刺我,说我花时间花精力上赶着讨好男人,怕是已经迫不及待要当别人家人了吧——但她也许是忘了催我相亲结婚就是她,说女人过了二十五还嫁不掉活着就没用也是她啊。”
彭宛含着泪水笑了笑,定定望着朦胧灰暗空气:“我觉得她恨我,但她也很爱我。小时候家里吃鸡蛋,她吃蛋白,省着给我吃蛋黄,好容易买了条鱼,我吃鱼肉,她吃鱼头鱼尾巴。长大后她经常告诉我一个人带孩子有多艰难,为了抚养我她舍不得吃舍不得喝,落下了一身病,这辈子吃苦受罪全都是为了我……后来她生病了,躺在病床上说她这辈子攒下所有东西都留给我,我是她生命延续,只要我好好她死了也能心甘。”
一连串泪珠从彭宛下颔打落在地,在灰尘中溅起小小水花。
“但她最后那几天,最后在病床上意识不清醒了那几天,嘴里念念叨叨却是那个死胎,那个没活下来宝贵小儿子……我这才知道她原来是后悔,至少内心最深最深地方是后悔。如果三十年前她没有跳下船去救我,如果她没有在正月冰冷水里走一遭,如果她平平安安顺利生下了我父亲唯一正根男胎……”
吴雩沙哑地叹了口气:“彭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