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火燃了一夜未熄,天将明时分,从远处依然能看见山脉间冒起的黑烟。黑鸦盘旋在陈军行军队伍上方啼鸣,底下军士们神情颓然,步伐疲软。窦建良坐在马背上,脸上还带着被山火中的浓烟熏出的炭黑,神情郁愤,他听着半空中的鸦啼声,气急败坏吩咐底下人:“把那几只破禽给老子射下来!”立马有擅骑射的军士架起了弓箭,咻咻几箭射出,空中的黑鸦坠落进官道旁的草丛里。窦建良这才解气了些,从鼻孔里溢出一声冷哼。同裴军的此番交手,纵然他们全然没有想开打的意思,可两拨人马自半山腰上一撞,哪能不见血光。窦建良折了几千人马才成功甩掉裴军,凭白损失这么多将士,他心中自是窝火至极。但更让他恨得牙痒痒又提心吊胆的,却是两边燃起的山火都太蹊跷了些。火怎么就恰好从他们埋伏地后方烧过来了?将他们逼下山同裴氏的兵马撞到了一起?是袁放的后手?可袁放的人若是能杀出重围,护着袁放逃命不是更为妥当?更叫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点在于,对方明显对他们藏身地了如指掌,如若不是袁放的后手,而是在场还有节。完整章节』()”窦建良刚接过一盏侍从奉上的凉茶欲喝,闻言虎目一瞪,怒而摔了手中碗盏,大喝:“废物!不是让你们把人看在帐中么!”窦建良能被南陈派来梁地当阵前主将,自然也不是庸碌之辈,他对俞文敬的示好,一直都是将信将疑,会选在今夜借机除去魏军,也是自认有了足够的把握。但在大军开拔前,却仍是吩咐底下人,将俞文敬软禁在了帐中。权力场上的人,会面相谈甚欢、一见如故,背地里却互相提防是常态。只要今夜成功劫粮并坑杀了裴、魏两军,他立下头功,回来再礼遇俞文敬,不管对方私心里如何,但至少明面上,依旧会对他尊崇有加。窦建良从刀剑架上取了佩剑,怒气冲冲杀去软禁俞文敬的军帐,一把挥开账帘时,还在怒喝:“军中守卫森严,他一把老骨头,还能遁地逃了不成?”待看清军帐后边被人用利器划开的一道半人高的大口子时,愈发怒不可遏,对着负责看守军帐的守卫当胸就是一脚,大骂:“废物!”亲兵检查了帐内,在桌上发现一封未落漆的信,拿过去递与窦建良:“将军,那奸贼留了信与您。”窦建良怒气未消,抖开信纸一目三行看下去,越看到后面,面皮抽动越明显,脸色难看得仿佛是要吃人。到后最后甚至一把揉坏了信纸,又一把掀翻帐内的长桌,怒吼:“狗贼!俞老狗贼!”亲兵们从未见过窦建良如此失态模样,有人小心偷瞥了一眼被他揉破扔至地上的信纸,但见上边前几行写着:“承蒙窦公厚待,某已回裴营,吾主对窦公甚为赏之,公若肯为吾主所用,吾主必器之,若公抱节不渝,吾主唯有痛心失公,将公与吾之所谋,悉数告知与梁……”-天已大亮,只是红日还未曾升起。锦城门楼上,全是被炮石流弹砸出的凹印,纵然梁军这一夜的攻城只是佯攻,但样子还是得做足,不然怕意图太明显,反而让城内的裴军生疑。城墙上黑烟滚滚,城楼下方的空地上,也被裴军还击的炮石砸出数个黑乎乎的石坑。那些用投石车投掷的炮石,都用绳网裹着刷了一层黑乎乎的火油,投掷时点燃外层的绳网,从城楼上空飞过便极具威慑力。若是有兵卒被砸中或是被崩裂的碎石伤到,即便没当场丧命,后续的伤口感染也能再进第二回鬼门关。裴颂站在城楼上,望着下方如黑蚁般排列的梁军军阵,目光掠向最后方被梁军团团围住的主帅军阵,唇边溢出凉薄笑意:“这梁将从前未听过其名号,用兵倒还算可圈可点,可惜了。”负责守城的主将韩祁顺着裴颂的目光(),往范远所在军阵投去一瞥后道:“此人名唤范远,从前一直被长廉王放在坪州,有陈巍的声名压着他,才不曾显山露水。末将这数月来,大大小小的战役与其交手了不下十余场,此人用兵极为谨慎,可以说,是从不打无把握的仗。”裴颂嘴角的笑弧微深:“所以我说可惜了。”韩祁看着裴颂那笑,再看战场上的范远,皱了一下眉,似想说什么,底下人却前来通报:“司徒,俞先生回来了。”须臾,一赭衣老者便被人引上了城楼来。裴颂浅笑着对老者一揖:“先生此去辛苦。”俞文敬连忙回礼:“为主君谋事,是老朽之幸。”裴颂又看向随老者一道过来的裴十五,问:“没让先生伤到吧?”
裴十五抱拳:“幸不辱命。”俞文敬见裴颂如此看重自己安危,心下动容,愈发觉得冒险去陈营的这一趟值,道:“老朽已留了信给那窦氏小儿,只待他大军回营,梁营就热闹了。”裴颂目光落回下方战场,笑得云淡风轻:“本司徒拭目以待。”从俞文敬回来就一直憋着话的韩祁面上似闪过挣扎,终还是抱拳出列道:“望司徒准允末将带兵去一会那范远,末将必将他首级带回来。”裴颂没应声,只抬手按住他一侧肩膀,说:“知道你想同这些武将较个高下,但此人还犯不着你亲自出马,放心,给你留了个配得上韩家枪十九式法的对手在后边。”韩祁一听此话,眼中不由流露出诧异:“梁营中还有这等高手?”裴颂眼前又浮现出了雍城那个月夜。那几乎贴着自己面门劈下的长刀,还有那双在夜色中恍若地狱恶鬼一般的眸子。他神色还是淡淡的,嘴角的笑弧却已微敛,说:“等你遇上便知了。”裴十五当然知道裴颂说的是何人,裴颂命他亲自去将俞文敬带回,也有暗访梁营,看萧厉是否被他们藏起来当杀手锏的意思。毕竟当初在雍州,周随是萧厉救走的,显然他们之前的离间计并未成功。但从那之后,萧厉便像是销声匿迹了一般,他们暗中往梁营又安插过去不少探子,都没能打探到关乎萧厉的消息。这事无论怎么想都透着古怪,梁营有这么一能将,却一直藏着不用。如若不是在密谋什么,就是在他们不知情的时候,肯定还发生了什么变故。裴十五这一趟暗访梁营无所获,他很清楚这并不能算是什么好消息,毕竟不知萧厉动向,他们在梁营那里,就极有可能还是处于被动。因而在裴颂目光与平时无二扫过来时,裴十五不动声色轻摇了一下头。裴颂面上依旧瞧不出什么情绪,只对韩祁道:“且看当前的好戏吧。”-梁营。今年秋老虎的威势迟迟不退,也就每日清早可得几分凉意。梁营中军帐的帐门大开,李洵和一众幕僚在里边,翘首坐等的翘首坐等,闭目养神的闭目养神,还有性急的幕僚,一直在帐内焦急地来回踱步。陈、魏两方去劫粮做套引杀裴军去了,范远又带着大梁主力军去佯攻锦城做掩护,他们为能第一时间知道两边的战况,自是一夜不敢眠。其中一名朝外看等消息的幕僚忍不住道:“老贺啊,你歇会儿吧,你这来回走得,瞧得我眼都花了!”那名来回踱步的幕僚两手一搭道:“停不下来,这腿不听使唤!”另一名幕僚按着自个儿眼皮说:“坏了,今早我这眼皮一直挑个不停,别不是出什么事了吧?”他这话刚一出口,就引得一众幕僚声讨:“去去去!浑说什么呢!就不能说点吉利的?”“就是,这劫粮做套坑杀裴军的计谋,咱们推演多少回了?能出什么事!”李洵坐在长案一侧的主位上,听着底下幕僚们的吵嚷声,也只是叹气,提高了些音量喝道:“莫要吵了莫要吵了,等消息便是。”幕僚们纷纷坐回原位,安静了一会儿,想起南陈先前不准他们给魏军借粮的胡搅蛮缠,不免问起李洵:“李大人,令公何时到军中啊,往后军中若有令公坐镇,想来陈营那边也会消停些。”梁、陈虽已结盟,但以防万一,陈巍还是得留在坪州守着百刃关那道大关,再者,也是为更好地打理三州一郡,毕竟战事一起,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粮草军饷那都是个无底洞,后方若没有足够的补给,前线的仗也没法打。范远在大梁还未崩裂前,在朝中算不上是排得上名号的将领,他能被推选为盟军的主帅,主要还是在于陈、梁两方都不愿对方的人马当南境盟军这个主帅,于是就一致推拒了范远。范远和魏军那边的袁放,好歹还有从前同朝为官的情分在,一致对外的时候,是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陈军那边的主将窦建良,却是个难缠的角儿,范远和李洵没少头疼。李垚会决定来锦州前线,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此。李洵道:“令公说近日得了一位故友的踪迹,去请那位故友出山了。”他前些日子一直没查到萧厉的踪迹,心中对通州隐隐有个猜测,却又不确定,只得先派人暗中盯着通州,想等拿了确切消息再报与李垚,适逢李垚探听到故友的消息,便先访故友去了。幕僚们都知李垚在朝中的地位,曾经的“中书宰相”,自然不是白叫的,若不是他对朝廷失望透顶,致仕归隐,只怕都没后来的余太傅什么事。但他毕竟已远离朝堂多年,又不曾收过门生,比起为压制敖党而广收门生,在仕子们中间呼声极高的余太傅,声名自已不够看。一些浅薄之徒,才妄自拿二人比论,说些鼠目寸光之言,被些同样腹中空空、脑中也空空的人奉为圭臬。因而,李洵一说是李垚的故友,幕僚们不禁喜上眉梢,忙问:“能让令公亲去请的,必然不是位简单人物,大人可知是何人?”李洵却卖了个关子,说:“卸甲多年了,能不能出山还难说,但对方若是肯出山……”李洵笑了笑,紧绷了一夜的神经难得舒缓了些,道:“伐完裴颂,再败他魏岐山便也不是难事。”这话成功把一众幕僚的好奇心给勾了起来,纷纷惊呼道:“竟是位老将军?”“同令公论交的老将军……那得是当年跟着明诚祖打过天下的人了!”幕僚们情绪愈发高涨,正要再多问些细节,帐外确有将士疾步而来:“报——陈军大军回营了!”李洵当即从座上起身,问:“北魏的人呢?”“报——”又有传信兵急奔而来,手捧一带血的布帛:“大人,有人将此物射进了营地!”李洵心口一跳,忙道:“快呈与我看看!”!团子来袭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