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帛上绑的箭支还未拆下,李洵接过后,解开绳索,取下血书抖开一看,脸色骇然大变。他似为确定什么一般,问先前那传信兵:“袁放所率的魏军可有回营?”那名传信兵道:“并未看到魏军的影子,陈军那边回营后,也未见人来报信。”他们三方兵马结盟,按范远定下的军规,凡出兵回营后,都要立马差人来报。眼下陈营的兵马回了驻地,却迟迟没人来这边通报,还是他们自己的斥侯看到了陈营那边的动静才知他们已回营。李洵只觉一股凉意直袭心口,当即吩咐左右:“速传信与范帅,告知他此事,让他即刻收兵回营!”传信兵得了令,飞跑出大帐。李洵又吩咐起另一名传信兵:“盯紧陈营那边,有任何异动,立即来报!”另一名传信兵也快步离开大帐后,幕僚们见李洵神色如此凝重,纷纷上前问:“李大人,发生了何事?”李洵将那血书递与他们传看,后退一步撑着桌案才稳住身形,南陈犯下此等兵家大忌,不管他们和北魏私下交情如何,这结盟都已到头了。那被坑害的两万将士,终须要一个交代!李洵勉强保持着脑子清明,竭力梳理着血书上提到的信息:裴军去往关门峡追粮的军队,是五万人!凭空多冒出了两万人马,这粮草的消息,最开始又是陈军那边的斥侯发现的。在制定这劫粮的计划前,他们梁营和魏营虽也各派了斥侯前去探此事真假,但结合当前的境况来看,虽无法确定是陈营和裴营联手做局,陈营却绝对不清白。李洵愈想,一颗心便愈悬得厉害,保险起见,当即又下了另一道命令:“诸位先随我避出营地去,等范帅回来了,再问罪窦建良那厮!”幕僚们看完袁放的血书后,也是个个脸色惨白,叫李洵这么一说,他们立马就想到,万一南陈怕范远问责,干脆狗急跳墙拿了他们威胁范远可如何是好?毕竟控制住前线梁军后,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向负责大后方的陈巍要钱要粮了!当下幕僚们全惊出了一身冷汗,也不磨叽,细软都不带,跟着李洵急召过来的两千守营将士,先秘密离开了营地。-窦建良带人杀过来时,发现梁营守卫异常薄弱,心中就已有了不祥的预感,打进主帐果不其然扑了个空,更是恼怒至极。他拎起一名守营小将的衣领,森冷喝问:“李洵和你们梁营其他大臣呢?”俞文敬在信上要他里应外合,重创梁军,否则就向范远泄露“证据”,表明他同他们裴营早有勾结。有了坑杀魏军的实证,再有俞文敬这个人证,即便他初衷不是为了同裴氏狼狈为奸,却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莫说范远饶不了他,便是南陈那边,怕也容不得他,窦建良为求自保,只能咬牙一条道走到黑。那守营小将却是个有血性的,直接对着窦建良脸上狠啐了一口:“二性贼奴,我呸!”“找死!”窦建良面目狰狞,一把丢开小将,拔刀就斩,血溅了半个帐壁。去其他营帐搜寻的陈军将领们赶回来,瞧见身死帐中的小将,神色各异,在窦建良转过身来时道:“将军!到处都没人,整个梁营已空了!”窦建良这会儿心中正恨怒交加,梁营人去楼空,说明是提前得到了风声,他只觉自己整颗项上人头都是悬着的。从裴军那里脱身后,他就一刻不息地赶回了驻地,究竟是谁给梁营传的风声?窦建良再回想起林子里的山火,一颗心是愈发地往下沉。这事真就邪门了!是袁放还有帮手,还是袁放留的后手?底下小将见窦建良脸色难看,久不出声,小心询问:“将军,咱们现在怎么办?”窦建良回过神,甩手便给了那小将一耳光,狰狞喝道:“怎么办?围杀那姓范的去!他们不给老子活路,老子还非就要自己闯出一条路来!”-距驻地数里地外的一处山脊上,李洵虚眼望着营地那边升起的狼烟,脸色愈发难看了些:“窦建良那厮果真狗急跳墙,杀进咱们营地去了!”李洵带着幕僚们出逃前,曾交代留守营地的小将,若是窦建良袭营,便燃狼烟示警,眼下狼烟已燃,必是窦建良攻了过去。他身后的幕僚们闻言,个个神色惊惶,交头接耳说着“这可如何是好”。李洵又召来一名传信兵,吩咐道:“你再去给范帅传个信,就说窦建良已反,让他切记当心!”传信兵小跑着离去,李洵才被亲兵扶着坐下,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日头升起的方向。入秋的天气,午间虽还燥热,清早的林间却透着渗骨的凉意,有一瞬李洵的身形似都佝偻了几分,想到原本大好的局面,成了现下这副烂摊子,怆然几欲涕下。一名将领上前宽慰:“大人无需太过忧心,那陈国贼子胆敢如此背信弃义,待范帅回来拿了他,必饶不了他!”李洵哀恸拭泪道:“我是怕日后无颜见公主啊!公主前往南陈前,才一手促成了三方结盟伐裴的大局,今南境的魏军被坑杀,同魏岐山那边的梁子必是结下了,窦建良再同范帅一战,大损的也必是我梁军元气啊,届时他裴营……”
李洵说到此时,忽地愣住了。是了,这件事,无论如何看,受益最多的都是他裴营!无论窦建良是出于何缘由同他们反目,裴军对于最后的坐收渔利那都是乐见其成的!李洵一想到范远的军队最后极大几率是被裴、陈两方人马蚕食掉,惊骇得几欲跳起来,手背用力往手心一搭,喝道:“中计了!”他赶紧又点了人马,指着那小将道:“你速去王梁山,将此事告与令公,再往坪州也报个信!”再对一众文臣道:“尔等留在此地藏身待命,我带人去救范帅!”-王梁山。一片黄叶悠悠飘落至棋盘上,正同故友对弈的李垚困惑地“嗯”了一声,抬首望天说:“今年这山里的秋,也来得颇早啊。”坐于他对面的老友只是笑,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说:“四时节律,年年如此,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我已归隐了几十年,也习惯了这安稳的田园日子,不想再折腾了,老东西你这一趟算是白跑了,姑且只是为来同我下这一局棋的罢。”李垚布满褶痕的食指和中指捻着白子,落于棋盘上,断了一片黑子的气,说的话却与棋局无关:“既不想折腾了,前些年还往关外去作甚?”老友笑着继续落子:“看惯了中原腹地的名山大川,看看塞外风光也不错不是?”李垚便摇头,落子时道:“你还是不甘心呐!”老者面上依旧含笑,只是这次多了些许沧桑,“不甘心又如何?我都这把老骨头了,不同天争了。”他望着李垚:“倒是你,当年执意留在明诚皇帝身边,已看到过那个结果,如今又是为何?”李垚两手交叠搭于自己拐柄上,眼神不知望向了何处,花白须发被山风吹动,明明只是个枯瘦如柴的老者,却在某一刻巍若山岳:“大梁气数未尽,温氏尚有明主。”老者显然知晓李垚说的是谁,道:“长廉王家那丫头?”未等李垚应话,又是摇头笑开,显然并不认可李垚所言。李垚只认真地看着老友:“我收了她做学生。”这下老者不由也正色了几分,疑惑道:“当年备受赞誉的长廉王世子珩你都未曾看上,如今倒是瞧上了那么个小丫头片子?”李垚却道:“一小丫头片子可担不起这四分五裂的河山。”他迎着老友的视线,语气中不乏自豪:“你当伐裴之战为何会这般顺利?南境的三方结盟,乃是她在去往南陈前一手促成的,南陈姜太后和北境魏岐山都不敢小瞧了她去。”“我已年过古稀,原也是不想再折腾了的,但为着那孩子,还是想同天再争一争。”老者捋着身前长须,沉吟片刻,笑开:“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且陪你这老东西再搏上一搏吧!”-锦城。范远立于军阵后方,看了一眼天色,估摸着再过一个时辰,陈、魏两军就该带着粮草回营了,届时若能一举强攻拿下锦城,自是再好不过。若是没攻下来,裴军此番赔了粮草,又折兵马,必然也士气大损,粮草告罄后再饿上个一两日,他们再攻城也会同推朽楼般容易。他呼喝着底下旗牌官们,正要发动新一轮攻城,却见一传令兵驾马急奔而来:“元帅!元帅!李洵大人让您速回营地,军中有变!”范远闻声神情一变,召那传令兵上前来:“怎么回事?”传令兵将血书一事一说,范远气得额角青筋绷起,当即沉声下达了军令:“鸣金收兵!”战车上的小卒叮叮当当地敲起了铜钲,城楼下方如黑蚁一般铺开的梁军开始往回撤。裴颂在城楼上看见这一幕,眯了眯眸子,问:“梁军为何提前撤了兵?”站在他边上的韩祁也有些困惑,按他们的计划,梁军应会围他们至陈、魏两军带粮草回营才对,毕竟要“截断”他们前去追回粮草的兵马。他道:“难不成是他已知道了窦建良回营的消息?”一同观战的俞文敬笃定道:“窦建良若已看过老夫留下的信件,必不会让任何风声传入范远耳中。”既一时想不通缘由,裴颂也没再做追究,只道:“上钩的鱼儿哪能就这么放跑,开城门,迎战。”!团子来袭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