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从城东查到城西,一找就是一整天,临到黄昏,来到城里最荒凉的角落,只见几十架帐具支在荒地上,有上百个人在附近闲逛。有赌钱的,耍叶子牌的,擦拭工具的,看打扮举止不像是商队。
韦训前去探问,原来是一队常州来的匠人,受敕命征召前去为万寿公主的陵墓赶工,有木匠、漆工、石工、金工、碑匠等等不一而足。因为县令封城抓贼,匠人们被困在城里无所事事。
韦训晃入营地,想看看有没有线索,却见到城墙偏僻的角落里十来个人围成一圈,一边烧纸钱,一边给棺材填土。人在旅途水土不服,或感染时疫,或劳累过度,病逝在路上很常见。
但韦训一看,就觉疑窦丛生,站着不走了。
霍七道:“好奇怪,婚礼才在黄昏举行,葬礼一般都在早晨。这伙人又不着急赶路,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将同伴下葬?”
韦训冷笑:“事出反常必有妖。”
因为陈师古的传承,他们整个师门都对民间各种丧仪很熟悉,韦训仔细观察这些送葬人的面容,见人人面带忧愁,却并非亲人离世的那种凄切哀伤。他俯身捡起一片散落在地上的纸钱,发现是用麻纸剪出来的,心中有了计较。
此时天色已晚,要是现在就动手,不免打草惊蛇,他离开县衙一天,不知道宝珠那边的情况有没有变化,是否有人上门骚扰,于是想先回去看看她再做打算。
韦训对霍七郎说:“你另寻他路吧,那珠子不是我偷的。”
霍七郎一惊:“不是你,那还能是谁?这城里还有其他高手?”
韦训摇了摇头:“不知道,我要回去吃饭了。”
霍七郎不肯死心,讨好地说:“师兄帮忙问问,那位小娘子还需要别的侍卫吗?”
韦训哪里肯理她,快步朝县衙方向走去,霍七郎心想他们又不在孙家店住了?一时好奇,便跟了上去。她知道韦训轻功天下绝顶,却从来没见过他跑这么快过,堪称追风逐电,奔逸绝尘,眨眼间就看不见了。
她站在原地发愣,感慨道:“不得了,归心似箭啊。”
韦训一进门,便觉得气氛不对,宝珠瘫坐在地上,已经哭成泪人,杨行简面如土色,仍然强笑着安慰她。看见他进来,宝珠再没有早上那般冷淡,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哇得哭出声。
韦训从没见她哭得这么惨,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连忙问:“这是怎么了?”
杨行简神情凝重,叹道:“十三郎小师父被衙役们抓住了。”
韦训心中一惊:“怎么会?!”
宝珠哭得说不出话来,杨行简解释说:“今天保朗再把莲华寺的所有僧人又过了一遍,发现外地云游僧里有这样一个小沙弥,罗成业供述说将他打倒的人似乎身材很矮小,正好符合保朗设置的嫌犯条件:驯蛇耍猴,识字和尚,外乡之人中的几条。保朗本就疑心是童子或者猿猴之类钻进多宝塔盗珠,立刻将他抓了起来。”
宝珠的眼泪如断线珍珠一般扑簌簌滚落,哽咽着说:“保朗已经酷刑拷问死了十多个人,十三郎一旦被抓,定是要受刑了!”
韦训并不慌张,反而镇定地安慰她说:“不用太着急,十三学的跟我不是一路,是像老四那样外家横练的功夫,普通笞杖,两三天也轻易打不死他。”
杨行简想的却是别的事,提心吊胆地说:“没有人能熬得过酷刑,只要他吐口说出公主的身份关系,那才是真正糟糕。”
韦训冷笑道:“你都知道什么不能说,就小瞧了我们江湖中人吗?我师弟的骨头没有那么软。”
宝珠一听这话,更是哭得浑身发抖:“他要挺刑不肯说,那不是加倍受罪?!”她抽噎着从地上爬起来,坐到铜镜之前,打开妆奁,把几支发钗插在头发上,拿出铅粉胭脂开始化妆。
她将骄气的拂云眉改作纤细啼眉,眉头微蹙,眉尾垂下,看着楚楚可怜。因为止不住流泪,脸颊匀红涂上去就被泪冲花了,她拿帕子擦去重新画,如此反复几遍,帕子上的胭脂好似斑斑血痕。实在画不上去,干脆放弃擦粉,只把嘴唇涂得鲜艳欲滴。
韦训和杨行简旁观她这奇怪举动,再看那红痕宛然的帕子,都觉心惊肉跳,有些大祸临头的不妙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