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奢香茶铺时,周围安静得反常,连看热闹的群众都不见了。冷月撩开帘子,扶着瘦小的许然亭下了轿子。
许然亭环顾四周,两边的街道空旷,铺子相对间距足有百米。这条宽阔的街道,此刻却因为行人寂寂显得格外萧索,他派出的衙役分组巡视着临安城,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迅速被汇报到他这里。
明明没有打仗,临安城也一副兵临城下的模样。冷色的夕照下,风卷起地上的灰尘与枯叶,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凄厉的哭声从奢香茶铺中传出来。
旺财啊旺财你死得好惨啊
一滴冷汗从许然亭额头滑下,他捂着耳朵,一脚踏入茶楼,混着茶香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呛得他眼泪狂飙。
他皱了皱眉,睁眼仔细一瞧。楼下聚着好些人,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已经被衙役隔离了,两个人守在那儿保护现场。
哭声是从一身白衣的白夫人那儿传出来的。
许然亭恍惚想起,方才他也见过一个一身白衣的人,当然,那人穿得比白夫人更有个性。
乍然看到白夫人,许然亭还以为来到了葬礼现场,茶客的亲眷们披麻戴孝地在那抹眼泪,一旁劝慰的若干小厮和茶博士穿得尚且算讲究。看家护院的打手们全部守在白夫人身边,每个人的脸上表情各异,许然亭一时看不出什么问题。
旺财估摸着就是那被妖咬死的小厮了,此刻尸体和那茶客的尸体都被安置在二楼,有衙役认出了许然亭,立刻向他行礼。
见过大人,冷大人。
白夫人等人反应过来,纷纷向许然亭和冷月行礼。非常时期,死的只是一个小厮,故而白夫人见到许然亭的第一句话是:大人,您可要为奴家做主啊,旺财和那王有德是自己死的,跟奴家的奢香茶铺没有任何关系。
她似乎怕旺财和那茶客的亲人追究她的责任,更怕官府说她杀了人。
许然亭闻到一股香甜的脂粉味,凝眸瞧她,果然化了新妆。白夫人原名白芷,据说是奢香茶铺的老板沈蓝外出做生意时看上的良家子,祖籍在常州一带,生得十分娇柔,如今哭得两眼泛红,更是惹人怜爱。
许然亭点点头:白夫人,可否跟本府说一下案发时的具体情况?
白夫人装腔作势地挤出两滴眼泪,哀哀道:回大人,当时奴家刚刚睡醒从楼上下来,旺财便在那抠脚丫子,告诉奴家店里一上午都没有什么客人。那王有德恰好进来了,嚷嚷着要收奴家前些日子欠他的上百两银子,奴家怕出事,让他先去二楼临窗的位子坐着,又叫旺财端茶上去给他喝,谁知道旺财上去不久,一阵妖风刮来,吹了大概有半刻钟,整个茶铺就变得阴森森的,奴家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到处找路,然后奴家就听到一声尖叫
白夫人张着嘴,夸张地掐着脖子就要发出惨叫,许然亭终于知道原先衙役的表述方式是从谁身上学的了,连忙尴尬地摆摆手:夫人不必那么逼真,本府知道夫人没有说谎。
白夫人迅速闭嘴,甜甜一笑:大人英明。
许然亭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又问了些关于王有德的问题,答案和衙役告知他的分毫不差。
王有德是一个富家子弟,对白芷一见钟情,可是白芷已经是沈蓝的妻子了,他只能心痒着。沈蓝死后,王有德一度扬言要收购奢香茶铺,娶白芷做小妾。白芷并不搭理他,可能是因为最近客源稀少,为了能继续经营茶铺,她不得已向王有德借了些钱。
许然亭上楼,仵作张伯已经验完尸体,许然亭用袖口捂着鼻子,并未靠近:张、张伯,什么情况?
张伯是一位年近六十的验尸官,一张脸比死人还要白:回大人,旺财、王有德的死状和三天前胭脂铺的张老板一样,整颗头都被咬断了,伤口边缘极不规整,头颅也不知所踪。依我推断,死亡时间大概是午时左右。
张伯看着满地的鲜血,舔了舔嘴唇。
许然亭被他无意识的举动吓得够呛,知道的明白他是在斟酌措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什么变态的癖好。先前早有道士分析过了,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妖非常多,有一种叫傲因的妖格外喜欢吃人脑,他们一致认为此怪为傲因,可是用尽办法也对它无可奈何。
许然亭不知道胭脂铺的老板、旺财、王有德三人之间有何联系,但他需要尽可能将自己看到的记下来,也许有一些下属忽略的细节,就是对付妖的关键。
事实证明并没有。许然亭不是破案的料,也不是猎妖的料。他忍着呕吐的欲望,匆匆下楼,白夫人还在那儿哭。
因为开了许久的窗,空气中的血腥味淡了一些,白夫人身上的脂粉味更浓了。许然亭随口问道:夫人真是好兴致,每日打扮都如此精心,也常常去逛些胭脂铺子吧?
若是这桩案子和妖没有关系,白夫人的嫌疑自是十分大的。再说妖风刮起的时候,四下里一片昏暗,白夫人也不知道身在何处。但是许然亭怎么看也觉得此女不能徒手拧下两个成年男人的头颅,何况她与旺财并无深仇大恨。
是啊,奴家常常去敷春胭脂铺买胭脂,谁知那老板竟然也被可恶的妖杀死了,真是造化弄人啊
说着她又掩面哭起来,一哭起来没完没了,许然亭正有些后悔,这时白夫人忽然不哭了,像上了发条的钟表,机械地招呼了一个打手过来:阿五,都这个时辰了,沈郎怎么还不回来?
打手阿五欲言又止。
许然亭知道他懒得再告诉白夫人,沈蓝已经失踪很久,很可能早已经死了。
沈老板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耽误了吧。
太不像话了,茶铺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他还有闲心在外面谈生意。白夫人翻了个白眼,阿五,你派些人去找他,就说我在这儿等他。
说着白夫人施施然坐下来,扶了扶鬓角的簪花。
那被唤作阿五的打手只得领命去了。
许然亭看着,一时觉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