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知说:“陛下?叫仆来宣召参知,必是为了?其中一件,抑或二者皆有。”
祁令瞻当?即整衣入宫,前往紫宸宫去见长宁帝。
秋日清晨,阳光洒在御苑池面,灿如洒金,但落在人身上,却是凉森森的。长宁帝披着一件薄氅,正站在池边堆石上喂鱼,他近来消瘦得很?快,秋风吹起氅衣来回翻飞,仿佛随时会将他刮进冷池里?。
他挥手叫战战兢兢侍候的内侍们退远,独让祁令瞻上前。
“朕多日未揽镜,刚才站在湖边,险些认不出?自己。子望,你与朕相识十数年?,你还能认出?朕吗?”
他吐字缓慢,字字尽是凄然。
祁令瞻因他的话而想?起从前,两人相识于东郊田猎,彼时长宁帝上面还有两个兄长,没人注意?到他,他只是个性?格温和近于优柔寡断,见母鹿舐子而不忍放箭的富贵皇子。
这么多年?,他视长宁帝为主君,长宁帝视他为手足,襄仪皇后去世时,长宁帝几次悲恸昏厥,不似作态。
可又该如何?解释姚贵妃在皇后丧中怀孕的事?
祁令瞻说道:“沧海桑田之变犹需千年?,而人心之变不过?须臾。倘陛下?尚不能自知,天下?更无人可识君。”
长宁帝闻言苦笑,“你已经知道了?,是不是?”
祁令瞻不知他指的是哪一件,故暂时不言。
“倘朕说朕没有对不起阿宁,是酒后遭人算计,那孩子不是朕的种,你会相信朕吗?”
祁令瞻闻言蹙眉,“既是酒醉,陛下?确定自己记清楚了?吗?”
“子望,你是不是从未在烂醉时行过?房?”
长宁帝苦中作乐地调侃他,“你尽可以试试,看是否可行。”
烂醉与鱼水之欢,祁令瞻哪一种都没有切身体会过?。
“阿宁离世后,朕再未碰过?姚氏,她钻了?空子与朕同榻而眠,朕虽清楚那夜无事发生,起居注上却记下?了?这一笔。”
祁令瞻望着水下?踊跃争饵的鲤鱼沉思,片刻后有了?结论,“那就?是肃王。”
长宁帝转头瞧他,半是惊讶,半是意?料之中。
祁令瞻从眼下?的局势分析原因,“生母自尽于面前,太子必然在心里?恨透了?贵妃,贵妃也清楚自己无法再打阿遂的主意?。她要在宫里?有所傍身,或是恩宠,或是子嗣,前者既已无望,后者就?成了?唯一的出?路。”
“欺君之罪当?诛九族,谁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祁令瞻接过?长宁帝递来的饵料投入池中,“兄终弟及,父死子继,无论走哪条路,肃王都乐意?帮她。”
长宁帝苦笑:“朕的侄子,生下?来必有长相肖朕的地方,朕不想?认都不行。”
“这是贵妃眼下?最佳的选择,也正因如此,才教?人猜的容易。”
祁令瞻道,“没有证据,她也不怕被陛下?猜到。”
长宁帝叹气:“姚家如此万事俱备,看来江山易主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眼下?的情形确实棘手,祁令瞻朝坤明宫的方向望了?一眼,不免为照微的处境担忧。
长宁帝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去看看她吧,朕好像将她得罪透了?。”
照微尚且不知姚贵妃怀孕的事,此时她正擎着弹弓打树上的红枣,锦春和锦秋扯着一尺多宽的布在树下?接着,祁令瞻走进坤明宫时,尺宽的布上已兜满了?沉甸甸的红枣。
他止步在垂廊下?望着照微,见她乌发已绾做端庄的宫髻,鬟间珠翠与衣上流苏随着她手中的弹丸脱手而摇摇轻颤。照微若有所感,转头朝这边望过?来,看见祁令瞻后,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而她的神?情变化正被祁令瞻收入眼底。
他忽而觉得心绪凝滞,难名的惆怅如墨洇透宣纸,悄悄在心里?散开。
他站在廊下?向照微行礼,清声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将这些枣子洗干净,送去给太子,”照微将弹弓收起,对宫人说道,“都退下?吧,不必伺候。”
她知道祁令瞻重规矩,她昨天大?婚,今天他就?寻到了?坤明宫,必是有事而来。昨夜到现在不过?数个时辰,照微只想?到了?一种可能,便是昨夜她激得长宁帝拂袖离开一事。
如今坤明宫里?宫人不多,都遣出?去,愈发显得空荡,连盏热茶都没有。照微疑他是来寻衅,脸色不好看,而祁令瞻别?有心事,亦是眉宇沉凝,两人相顾无言了?好一会儿,终是祁令瞻先开了?口。
“昨天夜里?,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