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某天,我在炭炉边歪着打瞌睡。外房的小丫头绮云蹑手蹑脚地进来,红月儿拉住她轻声说:“小姐正睡着呢。有什么事儿?”她们便耳语起来。我揉揉眼,打了个哈欠,问道:“什么事?”
红月儿见我醒了,便回道:“有人要见小姐,正在门房候着呢。”
“什么人啊?”我懒洋洋地站起来,用茶水漱了口。
绮云说:“不知道。那人说见着姑娘,姑娘自然明白。”
这倒挑起了我的好奇心,就说:“让他进来吧。”
绮云答应着下去。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十七八岁,皮肤黝黑的少年进了院子,怀里还抱了一个半人高的东西。按规矩他是不能进屋的,不过我从来没那穷讲究,对红月儿说:“难道要我到院子里跟他一起冻着?叫他进屋说话。”
绮云便掀帘子让他进屋。他看着红月儿问:“这位是李小姐?”红月儿抿嘴笑着,指了指坐在太师椅上逗着敏敏的我。
他脸微微地红了,但很快恢复过来,恭敬地道:“奴才是代我们爷来送礼的。”
我抓着敏敏的耳朵,轻轻地提拎着,晾了他一小会儿,然后说:“三个问题。你叫什么?你们爷是哪位?送的又是什么礼?”
他笑着回答:“奴才名叫钟平。爷让小的带了一封信来,姑娘看了自然明白。”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张折好的纸条。红月儿接了递给我,我摊开一看,没有一个字,只夹了一小穗芦花。
钟平揭开了盖在怀里东西上的薄布,原来是一只阔口白瓷瓶里插着一枝红梅,红白相映,极是鲜艳。他把花瓶交给红月儿,然后道:“我们爷说,府里的梅花开了,请姑娘明儿去赏玩。”
我对红月儿点点头,她便捧着花瓶摆到窗下花梨木书案上。我收好纸条,对钟平道:“你请回吧。帮我多谢你家主子雅意。”
“那明儿……”他试探地问。
我打断他道:“你就回话说我知道了。”
他这才满脸喜色地行了礼后退了出去。
红月儿笑道:“这花真是好看。不知是哪位这么有心?”
我笑而不答。哎呀,撂下那么久,还以为他忘了,我都快忘了呢!
第二天下午,还是钟平这伶俐的小子来接。坐的马车进了府,然后由他领着来到一进院落。钟平打起堂屋厚厚的帘子,待我跨进门槛,他便放下帘子退了下去。
我绕过一个雪压墨竹的画屏,便见到老四俯身站在书桌前,手里还提着笔。他看到我,便搁下笔,招手让我过去。
我走到桌前,低头看他写的东西,轻轻地念出来:“嗟彼官吏者,其职称长民,衣食不蚕耕,所学义与仁。仁当养人义适宜,言可闻达力可施。上不能宽国家之利,下不能饱尔之饥。我饮酒,尔食糟,尔虽不我责,我责何由逃。”字是好字,只是以我的水平还点不出好在哪里。至于这诗嘛,虽是有感而发,但不像是他作的,我于是问:“这是谁的诗?”
他点了点我的额头,笑道:“不学无术。欧阳修的《食糟民》也不知道。”
我说:“说得对,我大字不识一个。”
“胡说八道!”他笑斥,然后又问,“在家临不临帖?”
“不临。”我才静不下那心。
他便把笔塞到我手上:“来,写几个字看看?”
“还是算了吧,我写得没你好。”我抗拒做这种丢脸的事。
他不容我拒绝,一手揽着我,一手握住我拿笔的手,问:“你喜欢谁的句子?”
我叹了口气,答道:“白居易吧。”浅显好懂。
他想了想,便抓着我的手写下两行字:‘春风桃李花开夜,秋雨梧桐叶落时’。这到底是算我写还是他写啊?
我挣开他说:“我自己来可以了。”他便放开了手。
我拿笔在砚上舔了舔墨,在空白的地方写了两句:‘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他含笑凝望着我,我也对他一笑,继续补上后面的两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你!”他看到这里就开始瞪着我。
“是你自己选这首的。”白居易好诗那么多,谁让他偏偏挑这悲惨的?我说:“别管意思了。不是看字吗?就字论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