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她的表情过分紧张,惹得我也无端的有些心惊:“我大概是要生了……”
容琴师傅也惊得站了起来,她一把拉开了厚厚的毡帘,冲着外面大喊了起来:“快去请风师傅!请稳婆!”
阵痛开始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强烈。起先还可以勉强忍耐,但是一夜过去了,我精疲力尽,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水浸得透湿,孩子还是没有生下来。
两个稳婆明显的有些不安,风秀秀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看她的神色似乎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火盆里烧灼草药的气味熏的我头脑越发昏沉,似醒非醒之间,眼前晃来晃去都是明韶那双澄澈的眼睛。在疼痛袭来的顶点,他的名字就呜咽在我的唇齿之间,却终究还是被紧咬着的手巾挡了回去。耳边不知是谁的声音一遍一遍的提醒我:“用力……用力……”
又一阵剧痛铺天盖地般袭了上来,我的眼前一黑,身体却蓦然一轻。
在我的周围,到处都弥漫着一团团的黑色的烟雾。我仿佛漂浮在其中,感觉说不出的轻松。
在我的眼前,烟雾散开,露出一间小小的厨房。爸爸系着那个苹果图案的大围裙正在小心翼翼的摆弄案板上的一块牛肉,嘴里一边嘀嘀咕咕的说:“是要先拿开水烫吧?我记得你妈就是这么做的……”厨房门口站着八九岁的我,白色校服的肩头上印着一个醒目的球印,满头的短发已经被汗水拈成了一团乱麻,晒得黑黝黝的脸上,正挂着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
黑雾散开,厨房已经变成了记府的融轩,暮色中灯火通明的融轩。初次回家的舞潮带着满脸好奇的神色,不住的打量着周围。在我的两边是老爹和小娘亲,他们正象比赛一样往我的碟子里夹菜,敏之坐在我的对面,正笑嘻嘻的冲我扮鬼脸……
眨眼之间,眼前已经铺展开一片绵延不绝的绿色。两匹骏马一前一后冲上了草坡,我看见男装的自己得意洋洋的回过头,在我的身后,明韶正展开一个耀眼的笑容……
黑雾一点点聚拢,又一点点散开。我看见自己直挺挺的躺在大床上,手脚还缚着布带,一个稳婆正抬起满是汗水的胖脸跟旁边的稳婆嘀咕:“再生不出来,大小怕是都要……”
这是说我么?我从风秀秀的肩头探身向床上张望,床上的我,面色死灰,双眼紧紧闭着。额头还粘着一缕汗湿的碎发。风秀秀手中拈着一把银针正依次扎进我发顶、眉心等几处大穴……
眼前又是一暗。耳边却清晰的听到了她如释重负的声音:“醒了!”
身体上的每一寸痛感又在一瞬间回来了,有人凑在我的耳边大声的喊,我却怎么也听不出到底是谁的声音……
“用力……用力……”
在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儿啼,稳婆大喊了起来:“生了!生了!恭喜夫人!是位小公子!”
稳婆托着一个小小的孩子递到了我的面前。他是一个红通通的小家伙,正不耐烦的晃动着脖子,好象要在方寸之间找到一个舒服的角度。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让我觉得在心目中描画了千百遍的面孔,就是他这个样子。我的手刚一碰到他的小脸,他立刻转过头,象在寻找什么东西。
“抱出去交给奶妈。”风秀秀低声的吩咐她。
心中蓦然一松,身体却好象被撕碎了一样,疼痛并没有减轻分毫。有什么东西还在我的身体里正往外挤……
稳婆惊讶的声音再一次传进了我的耳中:“老天爷啊……这一个……”
她的声音充满了惊讶和痛惜,在我心里顿时激起了一阵不祥的战栗。有人紧紧的抓住了我的手,我费力的睁开眼,是风秀秀。
看到她的表情,一丝寒意慢慢的爬上了心头。我已经看到了孩子,她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痛惜的表情?
“孩子……”
风秀秀摇了摇头:“两个儿子,是双胞胎。可惜,只留住了一个……”
他静静的躺在一块柔软的布巾上,紧闭着的眼睛显得十分安详。
他的脑袋微微侧向一边,两只小手还握着两个小拳头。我轻轻的碰了碰他的小拳头,有些凉,但是却异常的柔软。有一种温水一样的东西随着这轻微的一碰由他的小拳头无比清晰的传递到了我的身上。
“会不会弄错了?”我小心翼翼的从稳婆的手里把他抱了过来:“他睡着了吧?”
没有人接我的话。
我把脸凑了过去,小心的贴了贴他的脸,滑嫩的小脸也有些发凉。我连忙将他搂得紧些,再贴脸过去,依然是凉的。我拽过身上的棉被将他紧紧裹住,可是他的小身体还是那么冷……
“毯子!拿毯子!”我大吼了起来:“把火盆端过来!”
毯子很快就送来了。我刚要伸手去拿,斜刺里伸过来一只手将毯子一把抢了过去,我不耐烦的抬头去看,风秀秀一只手拽着毯子,另外一只手持着一支银针正向我眉心刺了过来。
身体本能的向后一躲,眼前却突然一黑,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