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斓无双回到自己的帐子时,见到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师父?!您怎么来了。”斑斓无双疾步上前,躬身作礼。
“我担心你,还是决定来看看。”白梧好听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苍老的面容没能夺走白梧的魔力,他仍然有让人心生向往的亲切。营帐内的烛火温暖,照得风尘仆仆的白梧像个不太真切的泡影。
他一定是真的担忧,才会让自己的白袍在行路中染尘,他一定是真的殷切,才会在此时出现在她的眼前,斑斓无双正有些似是而非的梦幻感,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大氅下的拳头却微微攥了攥,她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眸近乎逼人地直视着白梧,“师父,您是想见……雪暴吗?”
白梧愣住,表情有些不可置信,愣了许久他才摇摇头,“我……只是怕你再受伤……”
斑斓无双察觉到他的失落,也为自己方才的一时冲动而懊恼,她低下头,沉声道:“斑斓学艺不精,让师父担忧是我的过失。只是师父您如今身体欠佳,实在不该来这苦寒之地。”
“世人皆有一死。”白梧这样说着,缓缓笑了,他高大的身体被烛光勾勒出一抹萧瑟的意味,“斑斓。师父老了。”
斑斓无双望着他的笑容久久愣在那里,在她印象里白梧已经百年未曾笑过,至少没有对她露出过笑容,她回过神才低低道:“师父不会死,全灼华山的内徒都
在用大道亦凡的灵力替师父延续生命,师父如果想,我还可以替您将容颜变回年轻时的样子。”
“是心老了。”白梧叹息,然后转身从一直放在桌案上的白色包袱中拿出了什么,转过身缓缓走近斑斓无双,她这才惊觉师父将那把曾经讳莫如深的小竹剑放在了掌上——
“斑斓,师父此行专程带着它,想把这剑送给你。”
这一刻,斑斓无双的心是震颤的。
她曾经仰头看这把师父总是出神凝视的剑看了数年——
年幼的斑斓无双从来没有过什么小玩意儿,也觉得自己不需要那些孩子气地东西,可这挂在尊上房里的小小的竹剑却让她那样神往。
然而突然有一天,她不再憧憬那把剑了,不要说憧憬,连看都不想再看一眼。
因为她终于知道了,那把她日日仰头渴望却够不到更不敢碰的竹剑,是尊上当年亲手做给雪抱的。
是啊,那个人是尊上唯一的雪抱,是尊上引以为傲的真正首席弟子,哪怕他说自己只是个替身,却依然是尊上给予了此生全部偏袒与牵挂的徒弟。
斑斓无双曾经发疯地逼迫自己,她要强大起来,强到能达到师父的期望。她想到了那个时候,在师父的眼里或许会将她和雪抱看成是一样的,替身又如何,祖师的影子又怎么样,她不在乎,只要得到师父的注视。
可她太蠢了,她用了半生癫狂不息去换了前半生的失望和后半生的
认命。没有什么是可以抢夺走偏爱的,即便她已经把自己削砍寸断去拼凑仿照那个人……
雪暴愤怒自己是个替身,可斑斓无双却为自己连替身都做不成而痛苦。
后来斑斓无双终于接受这一事实,终于不再抱有任何无意义的希望与幻想,就像对叶言学说的那样,她尝尽半生失望的滋味,终于放弃了等待。
可谁能料到竟然会有这么一天,师父将那把小竹剑放在掌中,对她说:师父想把这剑送给你。
这代表什么?
斑斓无双来不及开心,只是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原来她在意的,渴求的,求而不得的,他全都一清二楚,眼见她为此疯狂,为此绝望却在那么多年的光阴里依然不肯施舍给她一丝一毫……
斑斓无双有些惊讶地看住白梧的眼睛,这双眼何其温柔宽厚,仅仅是被看着就让人感觉安定,她曾经耗费半生去努力让这双眼睛里多一点她的影子,半生执念焚烧的癫狂……
原来雪暴真的是对的,白梧……对待他们究竟有多残忍?
呆愣了半晌,斑斓无双用清寒无感情的声音冷冷道:
“斑斓早就不玩这种小孩子的东西了。”
她定定看着白梧尊上盛满悲凉的眼睛,然后恭顺地低下头,“多谢师父的好意。”
她言罢,恭敬地行礼然后起身,“尊上没有别的吩咐斑斓就先退下了。您今天就住在这里,我去内徒的营帐。师父身体有恙,我会尽
早安排您回灼华去。”
说完她转身离开,不曾回头看过白梧一眼。
走在掠着冷风的雪原上,斑斓无双终于被风刺痛有了知觉。
胸口内的闷痛剧烈,这颗心似乎流了血,可她却疼出了快意。
她执迷不悟的疙瘩永生不解也甘愿!可她要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耗费一生执迷的那个人——错过的愧疚永远无法弥补!
斑斓无双疼得笑出了声。
快哉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