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一明夷在族中排位三十六,柳一渐排位五十三。虽叫着有些绕口,但族中规矩便是如此。
柳一渐道:“你可知这船上有多少人?”
柳一未济道:“方才甲板上,看到一十三个船工,连那海平潮一起。进来这里,一路四个舱房,看模样与咱们这个差不大多,最多也就住三四人。如此看来,这船上约莫三十多人?”
柳一渐微微点头,道:“这几年你江湖历练,倒也有些长进。不过这只是你看在眼里的,这船上,光是船工,就要不下六七十人。”
柳一未济道:“这么多?为何我未见?”
柳一渐道:“如此一艘大船航行海上,岂是简单。我问你,咱们这船,是如何开动?”
柳一未济微微一怔,道:“我也听人言,这小船靠桨、橹,大船靠的风帆。”本已说完,忽然又想到一样,道:“大海之上,听说要沿着海流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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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一渐点点头,道:“倒也不算一无所知。只是咱们出的还是近海,由此向北,先经黄海,入渤海。这两处海流平缓,不足外海十分之一。依靠海流,那是爬的比乌龟还慢。风帆固是省力,但毕竟风不听你使唤。风平浪静,或是急着航行,都必须借助人力。寻常商船靠风帆便足够,但他这船做的不法勾当,必是要快,是以这船却是海上少见的多桨船。船舱下有桨手,能快速划行。如此大船,光是划船的船工,至少也要四五十之数。”
柳一未济奇道:“划船?我在内江大河之上,也曾乘过大船,谓之车船,两侧有如水车一般的轮桨,乃是用脚踩的,甚是省力。闻听大船都用这轮桨,只有小船才操桨、橹,为何他这船还是人划?”
柳一明夷摇头道:“你这是挠到你五十三兄的痒痒了,听他好好与你讲。”自己侧身,在床上躺倒下来。
柳一未济道:“正要对向兄长请教。”
柳一渐道:“你说的车船,确不是稀罕物事。东晋王镇恶率水军,以蒙冲小舰战后秦之军,便是车船。轮桨置于两侧尾翼,藏于护板之后,一半没于水下,脚踩行之,灵活快速。当年杨幺作乱,便擅使此物,更有二十至二十三车大船。这车船更加消耗人力,张浚军中,有长三十丈,高五丈之大车船,非千馀人不可动者。不过这车船有两样难处,一入不得浅水,二进不得大海。海上波涛汹涌,水流变幻莫测,车船轮桨,事倍功半,远不如木浆方便操控。真要快跑之时,靠风帆轮桨,只能干瞪眼。”
哼了一声,又道:“船行海上,多养一个人,便多一分吃喝用度。寻常商船,宁可慢点,也不会置如此多的桨手。海平潮说是走私,其实就是海贼,日常与官府角力,劫掠商船,都需要人手,倒不只是为个把船弄的快些。”
柳一未济道:“原来如此。”
柳一渐道:“大海之上,这划桨的船工可叫火儿,也有叫水手,乃是最底层之船工,划桨之外,也做杂工苦力。呵呵,撑船打铁磨豆腐,三苦之首,最是煎熬。一艘大船,少不得三类人。一曰管事,二曰把式,三才是火儿水工。蛇无头不行,一船行进,船上诸般事务,都须得有人统辖。这一船之长,叫做纲首。你见那海平潮,便是此船上说一不二的人物。”
微微一顿,道:“你须得记住,这大海非同江河,大海舟船之上,纲首便是皇帝老子,生杀予夺,号令通行。若是违抗纲首,便是谋逆大罪,最是海上大忌。”
柳一未济道:“咱们又不是来寻他船麻烦,他若省事,自是大家方便。”
柳一渐道:“便是此意。纲首之下,还有副纲首,纲首平日多不问事,都是副纲首代为行事,乃是船上的二号人物。方才你见那高大粗壮汉子,叫海夕池的便是。远航船上都是粗人,他们不爱咬文嚼字,好称船头,副头。纲首副纲首之下,便是杂事,总管船上食物、清扫、轮值、医药诸般杂务。杂事可多可少,如这般大的船,至少也要两名杂事。与杂事并列,还有部领,乃是水工火儿之头目。部领之人,须得心狠手辣,管的住人,镇的住场面。这些人,便是一大船之主心骨。寻常正式商船,这些人的名字都要登记在册,一旦出事,便拿这些人开刀追责。”
柳一未济道:“海有天牝、溟涨、巨壑、大壑、水王、朝夕池之别称。此人是那海平潮的儿子?”
柳一渐道:“应该不是,我听闻这海平潮心思,不肯子女跟随自己操持贱业,在燕京安家落户,两个儿子都教读书,还想考取功名,考了十来年了,连个秀才也不得中。”
柳一未济听出他言外之意,跟着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