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退侍者,谢临对父亲道:“阿父,这里不能留。”
谢简漠然不应。
他又何尝不知眼下被拘在这里与人质无异。可他在南朝已是个死人,总不能死而复生。
谢临看出父亲的顾虑:“那贼子是想用阿父和儿拴住阿窈,我们在这里毫无根基,只有回到兖州,还可牵制、震慑他一二。”
“若父亲顾忌兖州人多眼杂,也可去临海投靠姨夫姨母,总之不能留在这儿,做人家砧板上的鱼肉。”
临海郡位处会稽以南,顾名思义,靠海,此处距离三吴不远,物产丰饶。临海郡郡守沈斯年乃是谢父的连襟,两家关系一向不错,谢家在临海也还有几处园墅。
谢临已想好,他此次只是出使,迟早要回到兖州去的。兖州也紧邻南海,可送父亲与妹妹坐船,经海路到达临海郡。
“那你妹妹,要怎么办呢。”谢简叹道。
虽然他并不喜欢这被迫认来的女婿,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对女儿的确是真心的。两人也已做了一年夫妻,谁又知阿窈那孩子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谢临道:“阿窈自然是和我们一道回去。她若愿意跟着此人,也不会做出自戕的举措来,我也会再问问她的。”
“此事容后再议,”谢简嘱咐,“贸然不见了两个大活人,他势必会起疑,兖州又和齐朝接壤,一旦兴兵,首当其冲,你要谋划得周全些。”
谢临轻蔑一笑:“那就做的隐秘一点,不让他怀疑好了。”
……
事情就此定了下来,次日一早,谢临回到四夷馆,与代表南朝出使的堂兄谢承各自带领使团,与太常寺的官员去考察洛阳的大小市与金市。
末了,又被临时叫去城南大营观瞻军容,说是魏王之意。
预备回内城的车马就此改变行进的方向,轧轧朝南走,由北齐的官员引着到了城南大营。一道人影已在大门口等着他们了,身上紫锦罗袍,玉带珠履,面上高鼻深目、轮廓俊美,实是英姿颀峻,料想是那位出身高车的妹婿,谢承忙躬身行礼。
“都是自家亲戚,何必多礼。”斛律骁道,略略打量了眼同样一表人才、温柔玉润的谢承,“早闻陈郡谢氏玉树生阶、芳兰满门,今日得见二位兄长,一文一武,皆为国家之栋梁,才知此言非虚。”
谢承抬袖擦擦汗,“殿下过誉了,小臣何敢以兄长自居。”
“这有什么。”斛律骁道,“二位兄长既是我妇的兄长,自然也就是本王的兄长,如何唤不得。”
诸位南朝使臣本还担心他会因为遇刺之事为难,见他随和亲近,才慢慢放心,随他进了大营。
营中营寨排列整齐,秩序俨然,将士们正在校场上操练,黄沙腾腾,杀声震天。众人心知他是欲借此举炫耀齐军的军威军势,一路陪着笑,但见齐军训练有素、如雨骈集,不由想起去岁被人打至广陵城下的耻辱来,又都愁眉苦脸,冷汗涔涔。
斛律骁同谢临立于战车之上,由四匹马在前头拉着,沿校场一一巡视而过。偶然的回头间,见建康使臣面带愁苦,于心底暗嗤。
他对谢临道:“兄长是治军的行家,本王倒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望兄长莫要见笑。”
谢临敷衍地恭维:“大王治军严明,颇有孙武、韩信之遗风,某自愧不如。”
“景曜兄何必妄自菲薄。”斛律骁扶车而言,“当年,谢氏以七万之众大败百万氐羯于淝水,靠的就是其治下的北府。如今景曜兄既是北府军主,自然也是用兵的行家。”
“什么行家,不过是差强人意马马虎虎,不至于堕了老祖宗的英名罢了。”
二人寒暄了几句,斛律骁低语:“窈窈思念兄长已久,如今岳父大人也在京中,不若兄长留下来可好?家人团聚的同时,也可替本王料理这军中之事。”
谢临紧皱着眉:“殿下岂是说笑,我身为梁朝将领,领取的是梁朝的俸禄,你我虽系姻亲,乃是私情,怎可公私混淆?!”
他是武人行径,这一声若熊咆龙吟,谢承及一干使臣不由齐齐望来,斛律骁神色不豫:“本王也只是好心提醒兄长,莫要忘了陆氏的前车之鉴。”
他竟也有脸提陆氏!
谢临血气上涌,脸色却铁青。陆氏的覆灭,是因他那封弹劾陆衡之的奏折而起,可里面同样少不了此人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