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而今。
而今她前尘尽忘,丝毫不知他做过的那些混账事,对他温柔和顺,可谓是相敬如宾了。却也一样记着那个人,心间一分一毫,都没有他。
方才那些话,若是她清醒时、他也清醒时,他是断然不肯说的。因为太伤自尊,因为清楚地知晓那个人在她心中的分量。唯有在意乱情迷的时候,他才敢问出口。
可即使是这种时候,她也清醒得过分,连骗他,敷衍他,都不肯……
他富有天下,却连一个女人的心也不能拥有。
心事沉沉,凉如夜露。这日夜里,斛律骁不知何时睡去,次日谢窈醒来时,身侧并没有丈夫的身影。
一夜香梦沉酣,她这一觉直接便睡到了将近中午,身子已经清洗过,连被褥也已更换一新,瘫软无力地自榻上坐起时,春芜端着盛满清水的木盆进来,见她又如往常一般望着毡帐发呆,一时竟有种回到去岁寿春城下那胡人军帐里的错觉。
“女郎。”她叫了她一声,叫得小心谨慎,“您要梳洗么?”
谢窈侧目。
春芜的眼神带着几分胆怯和试探,被她一扫即低了头。谢窈直觉她有事瞒着自己,想了想,问:“郎君呢?”
“郎君和祁郎君打猎去了。”
谢窈点点头,迟疑着:“……有些事,我想问问你。”
她心里其实长久地压下了一些疑问,但出于对丈夫的信任,和始终没有机会单独和春芜求证,暂且搁下了。如今因了昨夜他说的那许多反常的话,那些疑虑便如春草重新在心间发芽生根。
他说他是占据她的寇贼。
他说他想和她有个孩子。
他说他对不起她……
昨夜的欢情好似一场梦,醒来便该忘了,唯有这些话似刻刀镌刻在脑中一样,想忘也忘不掉。
春芜见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再不似往日陷在虚幻里的温柔,便知女郎定是又忆起了什么,心跳一时疾快,上前放下水盆,勉强保持住了镇定:“女郎请说,奴一定知无不言。”
“郎君,到底是什么人,我又为什么会嫁给他。陆郎呢?”
即虽早料到了她会问起陆衡之,心中自有一番应对,可被女郎审视的目光这样瞧着,春芜还是有些哆嗦。谢窈又道:“说吧,这里并没有旁人,这些天你始终也不肯对我提起陆郎半句,定不会是你之前告诉我的和离那样简单。”
见她眉目惊惶,又担忧地问:“莫非,他已经……”
恰是在此时,毡幕被人从外面揭开,斛律骁搴帘进来:“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在想你的陆郎啊。”
他含着笑问。眉目英挺,携帘而入的日光下英姿颀俊。
谢窈莫名有些脸热,忆起昨夜他的那通抱怨,便将此事压下了,温声唤道:“郎君回来了。”
他手里还提着一只刚射下来的大雁,是她们今日的晚餐。斛律骁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个来回,倒也未说破,笑了笑:“我去给这畜生拔毛。”脚步一转又出了帐去。
帐内于是又剩下主仆二人,春芜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地上前替她更衣。谢窈知晓丈夫即在她必是不肯说的了,轻叹一声,也未再问下去。
此日过后,几人又在草原上住了几夜。
既入十月,日子一天天地寒冷起来,白日还好,草原上日头甚大,并不寒冷,可到了夜里便必须生火取暖了。祁明德早早地送了上好的牛粪饼来,虽为牛粪所制,燃烧起来却并无恶臭,反倒有股干草的清香。倒令谢窈很是惊讶。
但毡帐里住着终究不如驿馆中方便,加之离家日久,谢窈实是有些想家了,不由得问他:“我们还要继续北上么?又为何,在这里住了这许久呢。”
带她出来住着,本是为了迷惑远在平城的叛臣与雁门郡里那些蠢蠢欲动之人,这几日,斛律骁一直在等平城方向的回信,也是在等并朔二州的大军。不答反问她道:“诗云:‘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此言末路之难也。都已经到雁门了,窈窈难道不想去看看平城么?”
她摇摇头:“离家许久,我有些想念父亲了。这里毕竟是敌国的土地,一草一木,都陌生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