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说什么?
李凭风想:他的音音在说什么?
不,不重要。没关系。现在只有一件事重要,就是让她留下。
于是李凭风的唇颊肌肉抽搐了一下,同时眯起眼睛,本能地想要笑。他应该笑,应该说些什么话,无论什么话,只要能够挽回局面。
不是哦,音音,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下意识想这么说。
他下意识想否认她的话,否认一切指控。他习惯了谎言,知道谎言最安全、最有利于他。他应该否认,他想,他可以编出好几个顺理成章的借口,来解释他的行为自有苦衷,和钱没有半点关系。他一定说得出,而且说得很自然。他就是这样的人,说谎如呼吸,很多时候甚至骗了自己。
可在这一瞬间里。在这个他最应该说谎、最需要说谎的瞬间里,他看着那双眼睛,看着那双从来真诚、从无虚假,爱也真诚、愤怒也真诚、失望也真诚的眼睛,他忽然说不出一个字。他应该说些什么的,至少说些真话吧,至少告诉她,她刚才描述的人并不完全是假吧?可他仍然说不出。
习惯了说谎的人,习惯一切都是虚假的人,到了关键时刻,才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表达真实的能力——他甚至失去了辨别真实的能力。
比如,他现在心中涌动的巨大的痛苦、苍茫的悔意,到底是真的,还是又一次骗过自己的做戏?他对她到底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在一切的最初,他明明只是百无聊赖,随意开始了一场手边的游戏,不是这样吗?
为什么他要坐在这里,为什么总是他一次又一次挽留,为什么他要苦苦追着她、求她回头?
也许她说得对,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谎言。她口中的李凭风是假,他心脏每次鼓动所爆发的尖锐的疼痛是假,而他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只是因为他这一回入戏太深,骗得自己也忘了真假。
李凭风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就只是坐在那里。
他一直没动,哪怕她起身离去也没动。他甚至忘了去看她的背影,而等他终于想起,抬头看向窗外,目之所及已只余茫茫的雨和茫茫的人海。他找不到她了。
——他找不到她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猛地起身,突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自有记忆以来,他曾如此恐慌过吗?或许曾有。可自从他学会生活在虚假的城堡中,他就如此安全,再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这样的……就像婴儿被赤身裸体扔到荒野中,任由真实的强风和暴雨摧折的无助感。
他茫然地站着,缓缓眨着眼睛。他无意识拿起手机,点开通讯软件,却不明白自己想要做什么。她?她早就拉黑了他。其他人?可他找其他人干什么?他难道还能找谁倾诉,甚至找谁求助吗?
过去他是怎么办的?在遇见她之前,在可以不假思索地点开和她的消息框之前,在可以无论什么事都和她撒娇之前,他都是怎么办的?
他深深地呼吸着,头一次感受到呼吸如此艰难。
最终,他点开了一个还算熟悉的名称。
【null:我承认,我是玩脱了】
【null:她不要我了】
他艰难地打出这句话,甚至反反复复删除了很多遍,才终于发出。发出后,他盯着屏幕上这句话,盯了很久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她不要我了。
她不要他了。
她不要了。
好一会儿,他挪动拇指,抹掉屏幕上碍事的水渍,输入了下一句话。
【null: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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