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虽一力相护,但谁能管得住他人天然的恶意和虚伪的同情。
李槐的性子不再和前世一样温吞如水,幼时堪称阴郁多变,好在官家始终在繁忙之中分出两分耐心给他,亲自教导,他聪慧过人,以残躯破例领了职,又多了妻子和健康的儿女,李槐沉稳慢进,却比前世做出更多的功绩,早早地封王了。
红衣的少女围着薄披,独立在一盏孤鹤壁灯下,皎月般的面孔上似感慨又似心伤,她喃喃自语,片刻后又仰着头揩眼角,狠狠地吸了吸鼻子。
李槐心下柔软,轻吁一口气,好在来之前谢方行就上禀了宣宁与楚郢过往从密之事,否则此刻突闻噩耗,只怕他会失了仪态。
“珠珠,过来。”
李意如回首望去,阿兄右手微抬,比着一个让她过去的动作。旧时的记忆轰然破过闸门,从前她每每犯错,他都在背后兜底,喊一声珠珠过来,她便可躲在阿兄身后,再也无忧了。
她心间发沉,眼前的人越来越模糊,月光黯淡,照进一双绝世无双的温柔眼,前世风流意气的他和现世病郁沉稳的他重合一处,她越走越疾,抬首时清眸噙泪。
她说,“阿兄,宣宁回来了。”
错意迷眼
李槐牵过李意如的手握了握,好在不怎么冷,他放下心来,两人略略说了几句,又有女官来报,笄发的时辰到了,请公主去殿前参仪。
本应由圣人主子为公主笄发,官家却不顾礼部尚书的阻拦,亲力为之,闹得满场轰然。半途才来的承江王更是为亲妹送上了一只前唐大家所铸的白珍珠松石冠饰。
月行中天,昭阳殿外灯火葳蕤,夜宴已至尾声,官家已回了大明宫,宾客们三两成群,倚在九曲回廊上,感叹这场及笄宴之奢靡。
小娘子们凑在李意如身旁,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陆岑身为官家亲封的郡主,为表郑重已穿上了此生最为华贵的朝服,而发上额间则带着一整套青色琥珀面饰,重得都快抬不起头来。
可这套面饰比之公主头上那套,却如同萤月之别,她抬手摸了摸李意如头上的华冠,又艳羡又惊讶,“官家和承江王对你的宠爱可谓‘尽其所欲,无不允过’的程度了,你没见着你提出尚主之事时官家的脸色?我本以为官家绝不会允准你嫁给楚郢。”
李意如也以为阿兄来了,此事定生波折,可阿兄和父皇在里间商议片刻,竟就同意了她的请求。
崔念念点头,说道,“是了,可上回在诗会时,阿意不是还不许楚郢来么,怎么这会子突然又请奏让他尚主了?”
陆岑年纪稍大她俩一些,也出席过一些名为看花,实则赏人的相看会,男女之间的情感多就是你拉我扯,扑朔迷离的。她一敲崔念念的木瓜脑袋,笑道,“小小年纪,问这么多做什么,你这是想嫁人了?”
崔念念面上一红,她去岁才及笄,母亲不愿她太早出嫁,并未给她相看儿郎,只是下面两个庶妹年纪也上来了,她不相看就要耽误妹妹的姻缘。
前些时候母亲曾带她和永安候夫人去寺庙上香,见到永安候世子也在。两人不算陌生,彼此被各自的母亲哄着过来相看,有些尴尬地吃了一顿斋饭。
永安候世子生得高大端正,与她也门当户对,嫁过去还有陆岑这个小姑子,崔念念是无所不满的,可是她却无法想象就这样听从母亲之言,与陆业白头齐老,生儿育女。
每每想到这里,她都浑身发冷,崔念念叹道,“说到嫁人,我便提不起劲儿来,话本子里常看到‘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可我怎得就没‘相逢’过?前些时候…”
她轻暼了陆岑一眼,改口道,“上月母亲带我去相看了一回,我与那儿郎乌鸡对白鸡,没哪里看不顺眼,也没哪里看得顺眼,平平淡淡的,好没趣味,就这样嫁过去,每天对着个呆愣的郎子,又要侍奉公婆,我都不知道为何要成亲,既然每个女子都嫁不到喜爱的郎君,又要侍奉长辈,何不干脆生完孩子就各自呆在家中侍奉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