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且随见她高兴,目光不自觉柔和了几分,阿史那看在眼中,晓得这步棋没有走错。
接下来他想与萧且随叙谈几句,少年都不像方才那般抗拒了。
“收到你舅舅的信件之时,孤委实吃惊。”阿史那看着他,说道,“这么多年你一人在长安城,想必吃了不少苦。”
吃苦?爹不疼娘不爱的日子里也并非全然黑夜,舅舅的照顾、李宣宁和陆子彦的维护与陪伴,他也不算陷于淤泥之中不能自拔。
无论如何,他已经长大成人了,并不需要一份迟来的父爱。何况阿史那不过是看在母亲的份上才来相救。
萧且随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说道,“我很感激可汗雪中送炭的情义,只不过您或许不知,她并不赞同你与我相认。”
阿史那知柳绍儿对他父子俩的憎恨,眼神黯了黯,拍拍少年的肩膀,说道,“我知道,无论她赞不赞同,也改变不了你是我孩儿的事实,孩儿于泥潭中陷落,做父亲的岂能袖手旁观。”
怎么不能呢,幼时母亲将他按在水中,他透过清澈的水波,见到萧颐一双无情无澜的眼睛,行若无事地与他对视。
他突然就失去了挣扎的本能。
萧且随看向庭中雀跃的少女,长睫低垂,深邃的眉眼投出一小块阴影,他笑了笑,看向阿史那,说道,“多谢你费心了。”
阿史那抱着双臂,轻笑道,“应该的。”
——
新鲜了几日,宣宁总算察觉出不对来了。
自那日在裁绡楼争吵,宣宁一气之下摔了“她”最爱的那套上江盏,两人便再没有了从前的好气氛。若非真的有事需“她”出面,李意如可以安安静静地在识海漂上整天整夜。
从来没有人敢能这样对堂堂宣宁公主不理不睬!“她”究竟在气什么!?初来之时可怜兮兮地与她说,“她”是伊川赞布的禁脔,然而事实呢?
不止见到伊川时“她”心跳骤然失控,在宣宁探看的记忆中,“她”与伊川的相处也十分融洽。
就这样一个人,竟还将为楚郢假孕叛国的事儿推到她身上来!如今真相大白了,还作出爱搭不理的样子引她生气,甚至还在那个姓谢的坏蛋提议“她”摔镜子的时候犹豫不决,李意如实在无耻极了。
这么些天不痛不痒地过去了,“她”真就没什么给她交待的?
小娘子霍然站起来,身上一串儿环佩叮当,宣宁转着手腕,将那菱镜一把扯了下来,气势汹汹地走到妆匣前,开始用绢帕缠镜子。
她手上动作很快,裹挟着一股莫名的怒气,几息之下就将镜子包得严严实实,宣宁满意地打了个死结,随手将它抛在了小榻上。
一口闷气总算顺下去了,宣宁拍了拍手,抬眼见到外头天清气朗,琢磨着要不要出去玩玩。
“殿下。”
讨厌的卫缺又来禀告,小娘子怏怏地应了一声,问道,“怎么了?”
“殿下,谢先生来了,正在书房等待。”
宣宁:“……”
她看了一眼镜子上的绢纱结,密绒的长睫扇了扇,眼底闪过一丝微光。
门扉轻启,秋日清透的日光洒满三牒屏,小娘子著着白玉兰纱衫,杏仙髻上并一只质样简单的花钗,皎洁素净。
“谢先生来了,可是不良帅那边有了消息?”她一样比手请他坐下,声音清冷柔和,与平日并无不同。
可谢方行总觉得有些奇怪,不自觉地眉棱轻蹙,拱手行了礼,清隽冷冽的脸色沉了两分。
沈亥风确实在查,可并未与他共商计谋,谢方行微微摇头,说道,“殿下知道,前几日荆西的回信就送进了蔚园,可他们至今却没有任何动作,伊川不再与楚郢见面,他的部下屯居岐州,有了后撤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