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娘将已知、当言之情状,皆已如实上禀,此时再无话可说。
而将颜娘心绪暂行稳下,且将她所言句句听下的圣人,却未曾有过一声回应,眼神只久久凝于安乐脸上不动。
这般似慈父爱女之神情,让颜娘误以为和琢香之事,终是要由她一人扛下,心想无非一死,不如此时以一死明志。
她情急之下,以头撞向朝堂中粗大石柱,所幸之前防住颜娘行刺圣人的源协,对她的举动一直留着个心眼,在她真的一头着在柱子上前,伸手拉住。
两人双双一个趔趄,倒在地上,终是源协身上带伤,且仍有异骨症后留下的旧疾,没能彻底止住颜娘,颜娘的额头还是撞在了柱子上,一时间人事不省。
源阳反应终慢了些,直至源协动弹,才发觉颜娘的意图,同欲伸出手拉动时,两人皆早已摔倒在地,且颜娘额角有一细微裂处,已然渗出血迹。
“颜娘!”
源阳忍住双膝剧痛,半蹲在地,一边呼喊,一边检查颜娘伤势,还不忘询问源协的情况,“你如何了?”
“无妨……”
源协单手支撑住地面,站起,同样第一时间,查看伏于地面颜娘的伤势,“所幸拉住些许,否则岂止这一处小伤,止住血便无大碍。”
他费力地站起,向圣人叉手躬身,“拜请圣人允下臣去取药箱,颜娘此时头部遇创,若不及时止住伤处溢血,恐真有性命之忧……”
“只取药箱,
何须协医正亲自去,”贴身内侍见圣人此时心不在焉,先一步回应源协,“不知在何处,老奴代为去取……”
“只是一处擦伤,何须兴师动众的?”安乐瞥了一眼伏于地面,仍在微微颤动的颜娘,不以为然地嘀咕了一声。
“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圣人一声怒喝,好似惊雷,镇住安乐。
“父皇……”安乐仍欲以撒娇,博得圣人娇宠,“女儿不过见她还能动弹,应不至……”
“住口!跪!”圣人用过去半个余时辰从未对安乐展现过的神色,怒视着对方,“跪!”
圣人震怒,在安乐愣住之前,所有内侍、宫女皆已跪倒在地,“跪!”
这一声跪后,除圣人一旁的韦后之外,所有人皆端正地双膝着地,伏于地面。
“安乐,你跪!”这一声之后,安乐知眼下情状非同小可,不情不愿地立身跪下。
圣人本不愿亲自干涉这般无干于自身过甚之事,若不是太子与安乐至跟前,他本人几乎就要将此事当做从未发生。
鸿胪寺牵扯到的,不只是大唐人与外邦人之间的事,而更是大唐与某外邦的事;亦不只是应天神龙皇帝本朝或武后朝,乃至高宗、太宗、高祖朝的一些事项,更甚要至亡隋的陈年旧事。
处理得稍有不慎,便有极大风险。
只以大唐而言,所幸是回鹘人出手大闹鸿胪寺,杀伤数人;若双方身份反转,唐人入了回鹘人聚集的坊,行
伤人、乃至杀人之事,则更不易收场,还有将事态变严重的可能。
因此,圣人宁愿自己不知此事,不知,群臣反而没有依赖,自行私下处理便可,一旦由自己知晓,则这帮好吃懒做、贪乐怕事的文武百官,便只等圣人拿定主意,谁轮上了,谁也别抱怨。
久久浸淫朝堂的群臣看透了这一层,但朝内一时毕竟没有像往日武三思、韦巨源那样的角色,无法参透部分内情。
自然就算不准圣人没有直接避开鸿胪寺杀案,而是直接主动问起,提出了一些方法,甚至直接下旨让具体某人操持这些事的原因,是因为安乐公主那位掌上明珠。
安乐的事,群臣不清楚,太子的事,就更加未必了。
而知晓这些事,恰是能否在朝中长久立足的根本,不论如何说,眼下的整个大唐,终归只有武氏、韦氏两族,可以不依靠能力,随意讨来个一官半职,稳稳立于朝中。
韦氏在大唐中的极位、顶端,自然是当朝韦皇后。
即便异骨案后,她终日只顾在太庙中罪己,向大唐已故先祖忏悔思过,朝中发生的大概,终还是有人会尽数搜集来,寻到合适时机,禀报给她。
皇城之内岂有蠢笨之辈,谁人不晓皇后此举不过休养生息,择机再返回朝堂,圣人之意亦明确,朝堂之上特意为韦后一直留着的紫色薄纱帐,就是实证。
可聪明人总归只是聪明,却未尽能真的攀爬至
极位,更何况长居于宫中之人,不是内侍就是宫女,就算如上官婉儿那般,又能最终至何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