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至为不易做得妥帖之角色,是为父母;世间至为不易做得周到之事,是为父母。
源乾煜、顾氏未与韦巨源,因“误认”长安敬府家丁为源府中人一事,纠缠分毫,只默认了韦巨源之言,再考虑到源阳,想要将玉瑠带上。
后不知为何,顾氏自己的女婢玉璃跃跃欲试请求前往,说是想要见小娘子一面。
顾氏起初诧异,自己房中的女婢竟更欲见自己女儿是何道理,然一眼瞥见在不远处案台假作拾掇台面,浑身忐忑不安地向家主这一侧望来的玉瑠,便明了一二。
玉瑠生性胆小,韦巨源带人来捉拿源阳时,玉瑠即被吓得躲于一角,甚未尝试过让自己的娘子再留下几句交代,只由兵士将她请了出去。
回想起当时那一幕,本欲发作的顾氏走在一群人末尾,向玉瑠的方向重重地叹了口气后,扭头而去。
源府前往府衙路途甚短,但韦巨源一路于源府派出的马车之中,不断找寻新的话题,嬉笑着与源乾煜和顾氏搭话。
所言之物也无非是些琐碎,就同自己从圣驾还都至今过去此一月有余,是如何自省,如何与武三思一同合力治理不再是都城的东都云云,源乾煜、顾氏心不在此,因此只是听得韦巨源独自一人在旁絮叨不断,两人各自看向另一侧,假装透过窗外看向街面。
这般显而易见的不愿搭理,让韦巨源自讨没趣,干笑两声,也随二人看
向街面。
“想来当初还未有还都一事,圣人仍稳坐紫微宫中之时,北向主道无不热闹喧腾,此时圣驾一去,竟是少了许多烟火人气,多了些宁静,倒不失古都风雅……”
源乾煜听得此句,实在难忍,不由地从窗边收回目光,极尽轻蔑,瞥了
“人气烟火如何扰得乱风雅,怕是彼般怪事奇案,才让人心惴惴不安,加之酷暑之厉……暑之这般酷厉,难免至街面闲游者,少之又少。”
这一句中,源乾煜反复以同音揶揄武三思、韦巨源圈养的一帮酷吏,才是眼下东都之乱的真凶他知韦巨源自然听得出之中是为何意,而他要的也正是这个结果。
“源公对久居之城洞察颇深,如今鳞症一案,让城中人人惶惶不得终日,而那日与源协、源阳相谈,他二人并未透露过多——许是言,并未透露分毫……”
见源乾煜脸色正因一双儿女耿直相对而顿起自豪,韦巨源见机学着对方之前的轻蔑,笑道,“东都乱象终该是须有人担责,若久久明问不言,难免府尹要治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如此才算不得府尹这般执案人员违了唐律。”
“依唐律论,嫌犯知情不报,又无旁证相佐,为自身洗清,轻则短至拘役三月,重则或涉体罚肉刑,不知尊府二位千金,他日是轻是重?”
见使源乾煜、顾氏面色发紧的目的达到,韦巨源又假意宽慰道,“自然,想必爷娘来相
见,在身前一番相劝,他二人总该能回想起前几日事由来。”
“静德王殿下与韦相许吾二人前往大狱探视,原是出于此意……”源乾煜事先想到过这一点,因此此时不显惊讶,反是一脸令韦巨源觉惊奇的平静,“我二人以父母双亲之身份,得此机会入大狱,又岂是会替殿下与韦相,向自己一双儿女套出口供的?”
“阳儿、协儿如今之身教、修养,皆源某与吾妻顾氏于他二人过往廿年言传身教之果,如今怎会轻易因吾夫妻二人一次探视,现何样辗转改变?”
“韦相想来亦有家室儿女,试想君之子女,如何得以一时便轻易改变性情?”
“自是,自是……”
随着马车站上道面石子,一阵颠簸,韦巨源为源乾煜的义正严词倍感惊讶。
但短暂过后,他故作深思熟虑状,反问源乾煜,“源公可曾听闻过,历朝历代无论何处,大小狱中皆有所谓‘屈打成招’一事?”
“韦相!勿要以一己私愿,操切从事!若真要至此般地步,休怪源某扯下这张老脸,便是磨破双足双腿,亦要上长安告上一番御状!”
源乾煜受到威胁,怒不可遏,若非车中空间过小,此时定是已然全身站起,横眉怒视距自身区区两尺之遥的韦巨源。
“源公勿要此般激奋,韦某到底也是刑部之尚书,若非十分把握,岂会以刑罚催出原先根本未生之事,”韦巨源此回全无受惊
之状,转而将原本相交于一处的手松开,同样平静地面向对方,“源府中二位千金,自是源公之两处软肋,如今两处软肋身陷囹圄,洗脱罪名不得,依法依理皆可用刑,可如今已过去这几日,府尹与韦某乃至静德王殿下皆一无所获,一则说明尊府两位千金仍旧一字未招,二,岂非又恰是说明吾等从未严刑逼供?”
“只不过,此时吾等尚可容忍一时,长久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