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真人一句“止”,并非唯独指向被缚鱼怪,之外便是指向一时因他人重提僵血案,当即似忽为人戳了痛处,愤然口不择言的颜娘。
所幸制止及时,未使本就相互之间多有冲突之颜娘、刘氏兄妹双方再起龃龉,但眼下看来,似多有些矫枉过正——颜娘此时连言语之间的语气、语调,竟都发生了变化,对自己的称谓更是直接由“吾、我”成了“小女”。
然其他人并未于此有过多留意,哪怕略感有些异样的梁若江与刘利兆、刘利恩也只是困惑地看向颜娘,后便立刻转而关注推车上,几乎全然静止了的鱼怪。
而真人一番“寓清于浊”的言语,留意者亦不多,可谁又知这番话之中藏有更多于和琢香、鳞症与鱼怪紧密相连之讯息。
只因真人彼时羽化后,才得以参悟天机——世间凡事,固然有人欲学,则有人正教,才领悟得快些,然倘若此一学一教,竟成了某事得成之捷径,即不可取。
所谓得道,定是于万千尝试之中,经历无数疏失,最终寻得得成某事之法之沿革,而非由人在前领路,从无失误,处处皆为近途,由此轻易便得成某事之经历。
故而就算此时此刻真人已知晓鳞症之破解之法,也不得全然说明——即便全然说明,又怎知其中将不生缘于他人之他事,来干扰最终成效,故而还是须颜娘与在场刘氏兄妹、梁若江,其自己一众
亲悟,才是最佳结果,得到之解答,才可堪称为上好之法。
梁若江手持横纵见方不足两寸的两个桑纸包,谨慎非常地打开其中一个,之中露出一滩干燥状墨黑之中带些灰的粉末。
“此物,如何是和琢香灰?”颜娘眼尖,稍行一瞥便看出和琢香灰内混有其它杂物,又不便当即明说,只以质疑驱迫三人中任何一人说出实情。
“如何又不是?”刘利恩回想起为寻和琢香,在住处焦头烂额的头一晚,便急忙出声解释,“只不过因早先为试此香凝血之故,之中混有羊血,放置结块后再磨成粉,便成了此状。”
“此物将鱼怪之状翻转为人形,可确为真?”颜娘见刘利恩情真意确,不再追问,转而向刘利兆确认。
刘利兆少言,只缓缓将衣袖捋起,露出上臂,手臂与肩膀相接处,仍留有些许鱼鳞剥落却未尽的痕迹,往上细观,还能见得几处未除之鱼鳞根部。
“如何,可还须验别处?”
刘氏兄妹皆以颜娘不愿予他二人置信,实则颜娘是不愿直言不希望他几人以和琢香为试,只以和琢香而言,如何说,也终是长安僵血案之罪魁祸首,此时似于鱼怪、鳞症之事颇有些用处,然之后又如何,才过去这几个时辰,又从何得知。
颜娘见两人与梁若江并无丝毫退意,便想再劝,“凡事固有始终,眼下迟迟不由他三人始,此鱼怪、鳞症之事又如何得终?
”
真人幻象面朝囚室气窗之外,悠悠然说道,“所谓救人,救万人是为救,然倘若此时之法得将救一人,又如何不是救哉?”
颜娘扭头望向真人,若有所思,然而梁若江及刘氏兄妹,也并非在待何人准允,只于颜娘正因真人所言,一时恍神之间隙,将拆开的那包和琢香灰中的四分有一,轻缓抖落至推车之上的鱼怪面孔四周。
不知因何缘由,此时的大狱之中静得诡异,人人皆似屏息凝神,静待何事发生。
久而久之,大狱各间囚室死寂得就好似连木质格栅的崩裂声都能听见一般,而这时一声嘶吼将这片短暂的静谧打破,面部被均匀撒上和琢香灰的鱼怪,开始不断剧烈挣扎,似要将紧缚于身周的麻绳尽数崩开。
鱼怪口中的嘶吼也剧烈过彼时之刘利兆许多,爆出于眼眶之外的双目不满血丝,从瞳仁中能看清一抹不同于捕获之时的惊恐。
“再添一些!”刘利兆眼见鱼怪挣脱不止,推车底部木板已有随其扭动而开裂之势,忙催促梁若江。
而已经对此时挣扎嘶吼的鱼怪有些生畏,梁若江双手有些不听使唤,眼看就要将和琢香灰误撒于地上。
刘利恩眼疾手快,上前张开双手,欲托住洒落的纸包,顺势连同外层的纸,一手捅入此刻大张着的鱼怪嘴里。
鱼怪口中含入剩余的和琢香,而同冲上前来的刘利兆拉住胞妹的手,险些将她拉倒在地。
万幸正因如此,于鱼怪合上嘴的一刻,刘利恩才未同刘利兆之前那般,为鱼怪口齿误伤。
两人摔于一处,很快又从地面爬起,双双看向服下和琢香灰的鱼怪。
只见和琢香灰入嘴,鱼怪暂未再发出嘶吼声,亦丝毫未受一同吞服下去的纸张影响,竟连纸张一同嚼碎,喉管上下一动,吞咽进了腹中。
大狱之内再复一片安静,众目睽睽,众人皆眼巴巴地静观鱼怪身周将生何变化,谁知这番等待久至人群之中,有人已难耐饥感,腹中传来几声未进饭食的响动,于一阵紧绷气氛下,众人发出接连不断的哄笑声。
而趴伏于推车之上的鱼怪,自吞咽下和琢香灰后,只浑身上下微微抽搐,并未有其它反应。
“前一日你由鱼怪返化为人形之时,亦是如此?这般毫无动静将持续至几时?”颜娘在其他人哄笑声暂止后,朝刘氏兄妹问道。
刘利兆自然不知其中细节,只刘利恩与梁若江凑近前去,细观鱼怪变化,看清之后面面相觑。
鱼怪趴伏于推车之上,除却不再挣扎动唤,其余之处——无论面孔、皮表或是形态,皆无有任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