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蜡油顺着衣襟流进去,烛芯燃着的余火将脖颈处裸露的皮肤烫出一大片红痕,但在接触到衣物布料时顿时熄灭。
看来他的衣服挺防火的。
阿树失望地垂了垂眼。
她本来想直接扔到他脸上的,但方才两人站的距离太近,顾锦之又太高,她的手臂施展不开,只能扔到他衣领微微开口的地方。
不过当看到他衣襟内被烫伤的位置,隐隐显现出一片片鱼鳞模样的东西时,阿树也不太失望,她仔细瞧了几眼又迅速挪开视线,在心底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一时静谧。
屋内再无光源,只有窗外莹莹月光洒进来。
阿树夜不能视,但她努力眯起眼凝神去看,果真看见一片片冰蓝色的鱼鳞密布在顾锦之的脖颈处,于黑暗中闪着冷光,看起来十分坚硬锋利。
“不好意思,刚刚手抖了一下。”阿树歉意地弯了弯唇,努力展示极大的诚意。
然而小公主并不知道,她还没有学会如何在黑暗中控制表情,去完美地掩饰神色间明显的随意和不在意。
女孩眉梢间满满的无所谓的态度,和她站的远远地看着他身上一片狼藉的模样,狠狠刺痛顾锦之的心。
他闭了闭眼,掩盖住意外突变时暴露出的幽蓝瞳色眼珠,暗自运气,去恢复皮肤处长出来的鱼鳞。
然而他体内的灵气匮乏,无法快速复原,只能强行忍着脖颈处火辣辣的刺痛感,硬生生地逼着鳞片消隐在皮肤表层,留下一块赤红的伤疤。
前日在禹城去救阿树时,顾锦之已经消耗了他为数不多的灵气,因此他撤去了平日护在周身的灵气防御,慢慢调养生息。化成人形后的鲛人格外畏惧炽火,身上的辟火衣也不能挡住全身,才使他此时被烫伤现出鱼鳞。
顾锦之神色有些慌乱,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异于人类,像一个长满鳞片的异瞳妖怪。
但是,他不想吓着阿树。
顾锦之运气平复呼吸,伸手拉平衣领掩盖住脖颈处的伤痕,走近阿树小心地扶着她坐在书案前的矮凳上。他知道阿树夜不能视,会感到害怕。
黑暗的房间中,他的声音平稳温和,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淡淡地出声安慰道:“阿树不要怕,我去将内间的蜡烛点燃,你坐着别动,小心磕碰着了。”
阿树没有说话,乖顺地任他牵着坐下,视线空空的落在前方,直到顾锦之捧着点燃的烛台从内间走出来,她才移了移目光看向他,突然笑了。
“我果然没猜错,你不是人类。”
顾锦之一顿。
他低下头,神色莫辨,声音轻轻地溢满了宠溺感,像在夸赞他的小公主:“我的阿树真聪明。”
阿树走到他面前,努力踮起脚,猛地扯住他的衣襟,凑近面孔直直看着他异色未消的瞳孔,幽蓝的瞳仁映出她容色冷凝的模样。
“我这一路都在想,一木尚且做不到一口气飞渡护城沟壑,而你不仅可以做到,还能成功拉住下坠的我。可是,表哥在送你进宫给我当琴师时,曾说过你身上虽有练武的痕迹,但不过尔尔。那究竟是你顾锦之掩藏太深,瞒过所有人视线,还是因为你本身就异于常人呢?”
顾锦之微微矮下身,顺着阿树拉扯他的力道。他叹了口气,无奈道:“阿树,乖一点,你想要知道任何事,我都可以毫无保留的告诉你。但是,千万不要再做让我担心的事情了。”
他倒是小看了他的公主。
原本以为阿树是宁可自杀也不愿离开大昭国同他成亲,现在想来不过一场试探,她笃定自己爱着她,肆无忌惮地用自己的生命来试探她想知道的结果。
万一……万一她猜错了呢?
顾锦之凝视着阿树,幽蓝色的眼瞳深邃神秘,翻滚着浓烈的情感。
阿树被他的眼神烫了一下,不自然的避开视线。
下一秒,她咬咬牙又重新直视着顾锦之,问道:“北境人其实无法在南方生存,只有你是特别的,对不对?”
他答道:“对。”
阿树又问:“你们制造了一种药,可以掩盖北境人水土不服的异象,但无法根治这种病症,对不对?”
从古至今一直有传言说,北境人进入南境后便会生病,面上会爆发细密的红疹,体内淤湿过重也会导致骨头酸痛,不断地咳嗽。
然而顾锦之派去接她的使臣却从未显现出丝毫不适,似乎不被疾病困扰。
阿树为了试试书中的真假,从大昭来轩辕国这一路上,特意令三森寻来五重青磨粉制成香囊随身佩戴。这种草药粉末能够增加空气中的阴湿感,贴身侍女凌霄长时间与她相处在一驾马车中,呆久了逐渐加重体内湿毒,在近几日也逐渐长出红疹。
顾锦之道:“对。”
他见阿树快要支撑不住踮起的脚,却又始终试图撑起面上强硬的气势,心中微微刺痛。索性屈膝一把托住她的腰,轻而易举将她横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