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什么?只是在维护正义吗? 而他在维护的,又是谁的正义? 在那个光线黯淡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小径上,安室透说:“我确信自己做的是该做的事。如果仅仅因为害怕改变和牺牲,而就此裹足不前,这不是我的做法。” 那个时候,他刚刚应付完降谷正晃的邀约,从东京天空树的旋转餐厅离开,一路漫无目的地走到杯户公园。 刚刚见到来喂哈罗的唐裕时,安室透还没有动收养那条柴犬的念头。 自己的工作并不稳定,忙起来公寓里可能三四天都见不到人,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怎么可能负担得了另一条生命呢? 他是在与唐裕的聊天中,最终才做下这个决定的。 自己的信念被降谷正晃动摇,除了聊天的另一个人以外,这只柴犬也见证了他从犹豫到坚定的全过程。安室透收养哈罗,将其视为自己决心和信仰的见证。 犬科的寿命有十几年,在这十几年中,柴犬的目光将一直注视着自己,提醒他出发的路。 时间才过去不到三天,世界却变化得那么快。 还是在电话亭中,半个月之前的一个夜晚,安室透收到了case11双线并轨的真相(7) “正义有着一张普洛透斯似的脸。它变幻无常,随时可呈不同形状,并具有极不相同的面貌。” 唐裕低低地说。 窗外的景色不断后退。离开地下车库,安室透去公用电话亭联络公安,赤井秀一率领fbi召开紧急会议,至于柯南与灰原哀,两个小学生还要重新回到修学旅行的队伍上。 唐裕独自绕行了一段路,在路边登上了等待已久的保时捷356a。 驾驶座上的黑泽阵微微偏头,用这个动作示意自己在听。车窗被摇下去,于是漫流的风涌进来,裹着车轮的摩擦、鸣笛的私语和街道上行人的嗡鸣,吐字的语调像诗篇,漫不经心地悬停在空气里。 放眼望去,这只是普通而平常的一天。 唐裕盯着沿街的一栋一户建。它正随街景向后滚去;唐裕的视线也一眨不眨地盯在上面,直到红色的屋檐消失在窗框边沿,成为不可知的远方的一员。 这时他才继续说:“我没有精心计划什么。” 一切顺理成章,会且仅会在这个时刻发生。 皮斯科的野心与失踪的灰原哀;降谷正晃的东窗事发与公安反目。世界呈现在他的眼前,像一盘错综复杂的棋局,而想让一枚棋子落入洞口,最好的做法不是绞尽脑汁地推动它,而是将周围的桌面都掀起来。 当所有的路径都指向洞口的唯一出路,下滑的棋子只会抵达这一个终点。 “……不仅如此,bourben” 街边的电话亭中,上司的喋喋不休停止了。 安室透静默良久,这种无言的异常顺电流传递过去。电话的另一端短暂停顿片刻,再开口时,已经又换了一种语气。 “你不是不知道,”上司苦口婆心,“安房长官以一种这样……不体面的方式落马,是一桩多大的丑闻。这会动摇多少民众对政府、对我们的信心?你是在为以后的工作自掘坟墓啊!” 富有激情和煽动性的语调,这才是那个安室透熟悉的存在。在他曾走过的、暗无岁月的卧底生涯,来自上司的只言片语都令人精神一震,这种作用却在今天到此为止。安室透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此时此刻、乃至未来的每分每秒,这道声音都不将再被他视为后盾。 无论他说了什么,安室透的答复始终只有一个:“我知道了。” 他语调毫无起伏,像结了一层坚硬的冰。只有颈侧死死地、握着话筒的手,指节的青白色才能透露出情绪的起伏。上司却没有听出这句话里的言外之意,机械的答复被认定为心虚认错,或许他心中还存有几分在下属面前原形不露的心虚,又训斥两句后,对面便匆匆挂断电话。 而上司最后说的是:“这也是为了维护社会稳定和治安。” “……” 嘟嘟的忙音里,安室透的嘴角抽了抽。 多么大义凛然的一番话。 冠冕堂皇、道貌岸然,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无可指摘。唯一的区别在于,同样的一句话,是安室透磐石无转的信仰,却也只是上司心目中一层盖在自己利益上的遮羞布。 说到底,政局的动荡与否,与社会的稳定何干? 他的那句话明明该反过来,社会的不稳定,才会导致政坛的风云变化。 上司话语中暗含警告,可他偏偏没考虑到这层逻辑。在他看来,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是永恒的、不可撼动的,他们掌握着人命生死,动动手指就能让社会天翻地覆。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手握实权的大人物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能罔顾人命到什么地步。 上司对此一清二楚,只不过他自己,也是其中为虎作伥的一员。 安室透站在寂静的电话亭中,后背的冷汗出了一层,又已经完全干透了。电话亭外,平静的世界似乎离他很远,回忆里的声音阴魂不散地追了上来,男人的声线微微含笑。 “我们所说的,‘正义’。” 他悠然道:“是人类社会在无数次碰撞和磨合中,对‘如何维持秩序稳定’这一问题的最优解。” 黑墙面前的安室透不言。紧接着他又话锋一转:“但这一最优解的定义,却是对既得利益的均衡。” 现代的平等与法治理念,最早起源于古希腊。在那个时候,它是正义的吗? 从公民的角度当然如此。 城邦内公民人人平等,妇女、外邦人和奴隶却被排除在权利的范围之外,因为公民的范围只囊括本城邦的成年男性。即使时间来到近代,类似的例子也不乏其事;西进运动,一张印第安人的头皮价值五美金,种族灭绝的屠杀在当时被视之为一种荣耀。 古希腊的正义是属于成年男性的正义;近代的正义是属于白人的正义。 既得利益者的范围在变,正义的面貌自然也在变。 唐裕说:“那么,在我们的国家里,真正的既得利益者又是谁?” 那时的安室透哑口无言,只能以讽刺反问一句:“难道这就是你自诩为正义的理由吗?” 即使能够论证对方是非正义,也并不能证明己方就站在正义的立场上,两者并不互相为逆否命题, 即便公安是权力的走狗,眼前的组织,难道就能是正义的代行人了? 安室透想:这未免也太过可笑了。 组织带来的犯罪与死亡,和因它而死的、数以百千计的警官。 这些人命,难道就能这样轻松地一带而过、一笔勾销吗? 安室透的反问中夹带怒气,他庆幸自己有理智尚存。一方面,这种怒气来自于对组织所作所为的愤慨,而另一方面…… 安室透不敢承认,他动摇了。 坚不可摧的信仰正摇摇欲坠,条件反射的怒火只是对此的负隅顽抗。 安室透两眼紧盯黑墙,似乎目光能越过障壁,落到幕后搅弄风云的那个人身上。可他的质问却如一拳砸上棉花,男人并没有正面回答安室透,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声轻笑。 “这个话题,我们可以等到下次再聊。” 安室透想:下次也不会再见面了。 虽然暗暗地这么想,事实上他也知道,只要对方愿意,随时有无数种方式能与自己见上面。所以安室透明智地选择沉默,只静静听对方说:“……等到你想通的时候。” “下一次再见时,无论你的答复是什么,我都会送你一份礼物。” 黑墙背后的感应门悄然滑开,这场起初漫长到难以忍受的对谈,走到终点时却那样不知不觉。安室透头也不回地离开,对所谓的礼物并不抱任何期待,但他没想到的是,仅仅几小时后,他就已经知道了对方指代的究竟是什么。 降谷正晃被曝光的证据弹劾下台,这一铁证,正是众人口口声声所说的账簿。 而它其实是一份秘密收受的贿赂表。 为了避免造船业各企业之间的相互竞争,达成事实意义上的垄断,造船业行业协会向政府及政党高层行贿了一笔巨款。这笔贿款的回报则是《远洋船只建造利息补贴法》的建立,大量的财政支出涌入造船业。 百亿税收凭空蒸发,与生活息息相关的医保、养老金账户却持续亏空。社会大众惊怒,讨论瞬间蔓延到每一个街角巷口。 …… 过去的正义,现在依然是正义吗? 当然不是。 那么,从未来的视角看,你又凭什么将现行的正义认定为真正的、永恒不变的绝对真理? “真正的既得利益者是谁,你所热爱的、为之付出一切守护的人民吗?” 说到这里,黑墙背后的话音却在一瞬间陡然收声。直到此时此刻,安室透才突然听懂了对方的未尽之语。 并不是,而是那群盘踞在权力系统最高处的硕鼠。 既然正义的面貌在改换,那么现在的你,也该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立场究竟是什么了。 而在漫画上,这一话的内容也接近尾声。 更新的剧情当然不可能收录安室透的事,他的经历只会成为一条彻头彻尾的暗线。画面依然跟随着柯南视角,纸质的载体无法传递声音,却能以另一种方式,将他听到的内容直观地展示出来。 在两人终于逃出地下研究所、越过走廊尽头的那扇沉重的铁门时,紧随其后是一个跨页的横幅。 右侧是车库一角的唐裕,他站在灰原哀身旁不远,微笑着转身回望;而那倒映在柯南眼中却是面无表情的。左侧是柯南放大的脸,毫无疑问是一个惊愕的特写,在他瞳孔里倒映着唐裕的影子,脸上的微笑却荡然无存。 灰色的网格线为他覆盖上一层阴影,柯南的脸侧却镀着一层象征光明的白边。 一明一暗,真相和阴影,全知和无知,某种富于象征意味的对比在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与此同时,柯南耳边还有一个代表回忆的黑框,虚虚实实的线条,勾勒出窃听器里的最后一句: “……哦?” 弹幕就在这一格炸开了锅。 【啊??啊????】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是这样吗?是那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