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秋吟便看见她的师尊舍弃了天神境,也走上了一条破天的不归路。
南恨玉开始走遍天地各处,寻遍四海八荒,不管是不问世的顶级灵器,还是邪恶奇诡的禁术,只要有希望,无论要付出多少代价和苦痛,她都义无反顾,她从一个终年困在极北雪峰的孤仙,成了一个无根无往的流浪者。
秋吟看着她在众仙魔避讳又复杂的目光中,戴起斗笠,寻了一个又一个稀奇古怪的“禁品”,她还找到了严良才,找到了三问钟,用她所有世人眼中珍贵的“破铜烂铁”换来一个去苦问天地的答案——但空羽剑灵显然知道这个隐患,她离开时在三问钟上留了神纹,在南恨玉碰上三问钟的一刻,那口钟碎了。
微弱的希望又一次流走,好似在耍弄她这个可笑的可怜人。
她无能为力了太久太多次,无数个日夜都想不如一了百了,下去陪秋吟共度黄泉,只是又一想到她最疼爱的弟子哪怕一直被天道控制,也在绝境中将破天的指引给了她,她就羞愧地觉得自己懦弱又卑劣,哪怕下了地府,也没有颜面去见她。
于是一个心死的亡人开始拼命地活着,生怕死去后看见那人失望的神情,她已经让她失望过一次了,绝对不能有第二次。
南恨玉拿起了悲风剑。剑仙舍弃本我的剑道,不断用神魂和悲风剑磨合,像用锉刀磨着她内里的形状,在痛苦中试着破天。
她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多到再看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而南恨玉毫无抹去痕迹的意思,好像留着那些丑陋的疤痕,她就能理解秋吟万剑穿心的痛苦,配和她共葬了。
秋吟陡然想到,听风楼里也好,南境远渡也好,她师尊从来都不在她面前换衣服,就是为了遮挡满身旧迹,悬月殿中那一抹剑痕,不是惊鸿一瞥,是冰山一角。
然后意料之中,又荒唐无比,南恨玉失败了。
她如何也成不了悲风的剑主,与悲风相看两厌,甚至欲毁了悲风剑,将它分崩离析,榨干它的旧神之道,又在无所收获之后念着它是秋吟的剑,重起拼凑在一起,互相折磨。
那段日子里,悲风剑灵对她说过最多的话,就是掺杂着畏惧又愤怒的“南恨玉,你又发什么疯?”
她是仙人,贪图过凡人,又当过一瞬的神人,如今她成了一个疯人。
她憎恨上悲风,憎恨上自己,甚至那么一刻,她憎恨上了给她希望的秋吟。
明明如果她的徒弟不以死相托,她就能安生当一个“无奈又凄惨”的胆小鬼,死去陪她,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在不见天日的孤寂与麻木中,不得解脱。
她终于明白,悲风剑只会认秋吟为主,只有她的徒弟才能真正捅破这片虚假的天,也是,她的徒弟比她果断,比她狠绝,比她有一往无前的血性,她不如。
毕竟她早早就想过将悬月峰主留给她,那是她认定的人,最得意的门生,她醉生梦死时偶尔想起这事,会不自觉地露出泡影似的浅笑,悲风剑灵就在一旁报复似的嘲讽她笑得像个假人。
于是,最后剑仙终于在南境找到了一个禁术,沈静竹曾经用此来试图挽回沈灼兰,不过失败了。
那是能逆转时间,让死人复苏的逆天之术,需要一个因果相连的媒介。
还有一个即将化神的元婴。
秋吟静静地看着她的师尊避开太清山众人,回到了早已成空的悬月峰,她趟着无人清扫的厚厚积雪,先是去了一趟望北长亭,却没有看一眼往日天天遥望的天神境,而是对着柱子上的刻线出神,那是她徒弟长大的轨迹,她每年都拉着她来到这,刻上一条新的线,记录她们师徒俩又陪伴着走过一年,不过自那孩子筑基,这上面的线就停了,是个缺憾。
她又回到了悬月殿,推开尘封的门,门上还挂着一盏荒唐的昙灯,没有人用灵气滋养照料,已经枯死不亮了。
她像是一个知道自己即将死去的老人,回到故居,坐在案台边静了一会儿,那还摞着她快翻烂的清心经,她又推开窗户,扫去堆满的冰晶和雪,像和那些不愿离去的鸟兽们道别一样,温柔地笑了笑。
然后在另一世的秋吟面前,南恨玉临着她们曾经相伴的痕迹,缓缓抽出悲风剑,剜向自己的紫府,鲜血和元婴顺进魔剑之中,交融纠缠。
那一刻,鸟兽哀鸣一滞,悬月峰的雪停了。
冻结的时间再次流转之时,又回到了悬月峰,南恨玉坐在案边,生剜元婴的苦痛还未散去,脸色煞白,眉头紧皱,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她半梦半醒似的睁开眼睛,神情恹恹,像是根本没抱什么希望。
然后她听见了悬月殿外的敲门声,令她恨之入骨的柔弱女声响起:“师尊你开门好不好,我知你为达化神,强通灵脉,特寻得无心草,虽然不能散尽疼痛,至少能帮一二,求师尊不要再苦撑了!”
南恨玉死气沉沉的眼睛忽然一动,露出喜至疯癫的神采来。
她的灵气慢慢流入紫府,以不尘剑的剑道为根,汇聚出一个虚假的元婴。
她是一个没有元婴的第一人。
而只能旁观的秋吟脸上血色尽去,如鲠在喉,她师尊一直无法根除的内伤根本不是沈静竹打的,而是自己折磨自己出来的,而她在烟雨楼中探到的元婴是假的,怪不得她们在听风城商量时,南恨玉不让她留剑意,恐怕是身体早已撑不住元婴的幻象,怕她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