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知,他会不会也能遇到一个人,即便注定要入忘川了,还愿意为他找来一只聚魂的玉瓶。
莫望整个人都蔫搭搭的,任平生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上前拍拍她的肩膀:“我们也去送送龙儿。”
莫望抽抽鼻子,点头说去。
忘川河岸,黄泉眼边,任平生曾经在莫望的术法里遥望过此处,那时并未觉得这一地的枯木荒草、骨骼头颅阴森可怖。
此时终于亲身站在这里,荒草搔弄脚踝,枯骨就在眼前,任平生倒有一种“入地”的感觉。就好像把一棵拔起来的秧子重新插进田里,它毕竟离过土地,是萎靡的,可栽秧的农人知道,只要重新插进田里,它终将再次抖擞。
站在黄泉畔,任平生觉得自己就是一棵重新插进田地的秧子,黄泉水汹涌不绝,他往里一跳,就会照着天地间亘古不变的规则,拔高抽穗,收割枯萎,不断轮回。
他们没有走近,就远远站在一株枯木后边。原本想亲自送龙儿一程,算是为那么多声“瓜娃子”忏悔,可远远地就看见屠判官还带了一个人来,正是覃补拙那位骷髅娘子,龙儿的姐姐。
莫望自觉难以面对她,毕竟她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还是莫望亲口说的“龙儿过得很好”。
骷髅娘子紧紧攥着那只小玉瓶,神情呆滞,半天没有动作。只听屠判官劝她:“送他走吧,强留无用。”
她还是没有动静,像是也化成了黄泉畔的一株枯木。
屠判官背着手,望着不远处的泉眼,缓缓道:“他为你报仇,耗尽自身,却叫你半点没沾染罪业,下一世,还能安享福报轮回。他自己动手,免了鬼差抓他来行刑。也正是因此,我才能钻个空子,让你亲自送他一程,你,莫要再辜负了那孩子。”
骷髅娘子颤了一下,猛然抓住屠判官那十分宽大的袍袖:“用我换他,我去换他!”
屠判官摇头:“换不得,没有换的法子。”
骷髅娘子挣扎着就要往忘川河里走,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一定有的,我无换他,这河我来跳,我来……”
屠判官拉都没有拉她一下,任她几步冲进河中,忘川水都淹到膝盖弯了,才终于开口:“你若是跳进这河里,不过是让人世间再多一个苦命鬼罢了。你会被忘川波澜打成碎片,入人道,承罪业,如同龙儿一般,但与他,生生世世,再不能相见。”
骷髅娘子僵在了河里,回过头来,流下一行看着就发苦的浊泪。
“你,莫要再辜负了那孩子。”屠判官重复道,说着,从他那袍袖里又掏出一件东西来,托在手心,对骷髅娘子继续道,“好生送他走吧,我留了他一点骨灰。”
只见那骷髅一般的女人踏着忘川水,跌跌撞撞往屠判官身边跑来,万分珍重地从他手心里接过那一丁点骨灰。
屠判官伸出一根手指,点着她的额头画了一个十分繁复的图案。画完才对她说:“念在龙儿与我一场缘分,我且留你今生一份记忆。你带着这株黄泉飞蓬去投胎罢,来世,等你有能力自保了,用它点燃龙儿的骨灰,它会带着你找到龙儿的。”
“切记,若你自顾不暇,不要去找他。”言外之意,谁都听得明白——若她仍然如同今生一般,备受磋磨,无力反抗,就算找到了轮回受苦的弟弟,也不过是拖着两个人苦上加苦而已。说不得,龙儿还要再为姐姐送一回性命。
骷髅娘子跪下来就要谢恩,屠判官却拦住她,认真道:“这法子我本不该给你。它是有代价的,燃这么一回,至少二十年阳寿。若你下一世人生圆满,也要想清楚,为了找前世的弟弟,值不值得。”
那一个谢恩的头终于是磕了下去,任平生回过神来,才发现身边站着的莫望浑身僵直,双眼迸发出一股奇异的光彩,嘴唇好似在颤抖。
任平生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拉她,莫望陡然一惊,反手拽住任平生的手掌,赶在屠判官发现他们以前飞快离开了黄泉畔。她带着任平生一路飞奔,几乎语不成调地说:“走,去找魏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