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妈就一直喊我“宸宸”,就连我现在的户口本上的曾用名一栏上,也写着“肖夙宸”三个字。
后来,我到了羊城,住进了金蠡的别墅里了,那个别墅更是处处透着肖夙宸的影子,那里有他住的奢华房间,有他弹奏的名贵钢琴,有专门做菜给他吃的大厨,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还只种了他喜欢的百合与蔷薇。
金蠡是职业棋手,他的朋友圈,交际圈,或者亲戚好友,但凡见过我的人,也都睁大惊诧的眼睛打量我,然后用狐疑的语气问金蠡:“这位……是肖夙宸的谁啊?”
就连现在住的公寓了,我也难以摆脱肖夙宸的影子。
每次金蠡需要了,我就乖乖的伏在他腿间,努力的用口舌讨好他,送他抵达最迷离的顶端时,耳旁便传来他克制而隐忍的沙哑嘶吼:“夙宸!夙宸!”
为此,我已经很久不照镜子了。
我除了不喜欢直播的镜头对着我的脸,我还不喜欢镜头对着我的手。
李琪琪常常说我的手不仅灵巧,还很好看,指节分明,又长又白,十根手指没有什么褶皱,指尖圆润,指甲富有光泽,还能清晰看到那道半月痕。
她说错了,我哪有十根手指,我只有九根手指。
我左手的尾指严重萎缩,只有小小的一根,它不能转动,以一个不正常的姿势朝外翘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小时候折断过,没有经过任何的治疗,永远的停留在了受伤的那个年龄阶段,再也长不大,就扎在我左手的最尾端,无声的诉说着它曾经经历过的悲惨往事。
所以只要有人看我的左手,我就会下意识的把它缩进拳头里,然后扯了扯袖口,小心翼翼的将拳头藏在里头,遮挡住所有探寻好奇的目光。
其实小的时候,我并没怎么在意它,反正萎缩了的尾指也没妨碍到我干活,可是后来到了羊城,转到了江淮泽的班上读书,有次写作业,被趴着睡的江淮泽发现了,于是便遭到了他肆意的嘲笑,还十分恶劣的给我取了一个我厌恶至极的绰号。
他叫我“小乞丐”。
因为“洪七公”就只有九指。
班上的同学也都这样叫我。
我开始介怀别人看我的尾指了,于是一年四季总穿着长袖衫,左手尾指小心的藏在袖子里。
李琪琪曾私下问过我尾指是怎样受的伤,我摇了摇头,唇边扯出一丝苦涩的浅笑,回答说:“太久了,我忘了。”
那的确是很久远的事了。
可是,我永远不会忘记。
我清楚的记得,那一年的我刚好四岁,二月二十九号,四年一度的日子,是我生日的前一天。
神志不清的妈妈居然难得的清醒了一回,她不知从哪儿寻了件干净的连衣裙换上,还涂上了口红,牵着我的手,说要买一件生日礼物给我,我受宠若惊,因为平时,别说有礼物收了,就是糖果,也很少吃一块。
我妈带我来到了县城的一家乐器坊里,站在一架电子琴旁,要教我弹生日歌。
可我从来没有学过电子琴,十根手指不知该怎么安放,店员见我们不买电子琴,还在上面乱捣乱弹,生怕电子琴被我们弄坏,出言提醒了几次,见没有效果,便明嘲暗骂起来,要赶我们离开。
那个店员的话深深刺激到了我妈,她的疯癫病突然就犯了,扭曲着脸,发狠似的掰着我一点也不灵敏的左手尾指,神经质的对我吼道:“宸宸,手张开!张开!!张开!!!”
“妈妈,痛!”小小的我吓得只会大哭,瘦弱的身板不停的打着颤,想要挣脱被我妈狠掰的尾指,可我人小力微,根本挣扎不开我妈的手,我吓得要后退,然而肩膀被我妈另一只手狠力擒制着,动弹不得分毫。
我越是害怕,越是求饶,就越刺激濒临失控的妈妈,她开始语无伦次的骂人,一时骂我不听话,一时骂戚三瀚狼心狗肺,一时又骂肖惟扬忘恩负义……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肖惟扬是谁。
可是戚三瀚就是我爸,他因为犯了事,被警察抓去了坐牢,一坐就这么多年还没有释放,那一年我回奚县改名字的时候去探望过他,他说他快出来了,还说以后会挣大钱弥补我。
可我妈那会儿已经陷入了魔障,谩骂到最后,我只觉麻痹的巨痛从左手尾指一直蔓延到了我的大脑深处,于是我的记忆就定格在我妈那张极度狰狞扭曲的面容上。
从此之后,我的每一次恶梦,都有这么一张狰狞的脸追赶着我,不管我怎么逃跑,怎么躲藏,怎么哀求,都摆脱不了那份无尽的恐惧,直至大汗淋漓的从睡梦里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