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的位置将是我最后出现在监控的地方。
这之后,我将消失在茫茫的人海里,谁也找不到我。
我便能安心的抚育腹内还未成型的小家伙了。
我思绪如潮,一时想了很多遥远的未来。
羊城遍地是银行,任何一辆公交,都能将我带去银行取钱。
可我还没等来公交,倒是等来了戚三瀚。
这一次,红色跑车上只有戚三瀚一人。
后来我猜想,这肯定不是什么巧遇,一定是护工王姐把她看到我在我妈病房里放声大哭的情形告诉了戚三翰,他才匆匆赶来精神病院的。
相较上次见面,他穿了一套剪裁合适的深色西服,鼻梁上多了一副金丝眼镜,眼睛熠熠生辉,为英俊的外表平添了不少的儒雅之气。
他惶急的从跑车里冲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急声问道:“儿子,发生什么事了?!”
大雨浇湿了他的发梢,又在宽阔的肩膀上晕出了两团湿润,几滴水珠儿挂在他的镜片上,他也无暇去擦拭。
他就算淋成了落汤鸡,也丝毫不减成熟男人倜傥风流的魅力。
否则当年也吸引不了单纯烂漫的我妈,更别提现在年岁渐长,还能将精明能干的尤女士迷得神魂颠倒。
我厌恶戚三瀚,如果不是他,我妈和我的命运也不会如此多舛。
一股强烈的恨意袭上心头,占据了我全部思维,我愤怒地挥开他的手,近乎歇斯底里的吼道:“滚开!谁是你儿子!你也配当我爸??我爸才不会像你这样无耻!”
然而肖惟扬疏冷无视的脸闯入了我的脑海,心口犹如千百蚂蚁啮啃一般疼痛万分,支撑身体的力量猛然抽走,我双脚一个趔趄,身体一软,往后一跌,三瀚眼疾手快,一把搀住了我,铁钳似的手紧紧地抓住我的臂弯,我才免于摔倒在地。
如果是以前,我倒是无所谓,可是现在的我,腹中还潜伏着一个脆弱的小生命,我不敢保证,我的一个不经意的失误,会不会就此结束他的一生。
这个念头让我冷汗直冒,恨意也没了刚才那么炽盛,被戚三瀚紧紧搀扶的手臂,也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强健的腕力,炙热的体温,满是老茧的掌心,那是长年监狱生活的惩罚,岁月在他手指间刻下了粗糙的印记,覆盖了一层又厚又硬的老茧……
戚三瀚全然将我的无礼和谩骂当成了意气用事,他拿出了身为人父的宽宏大量,包容了正在任性发脾气的儿子,脸上充满了愧疚之色,低声说:“我……我知道我不配做父亲,害了你和你妈吃了这么多的苦,都是爸爸不好,爸爸向你保证,从现在开始,一定不会再让你们母子俩吃苦受累,好不好?”
他的声音突然顿了顿,眼睛定定的落在我的手臂上,那里的袖子被扯起的一截,露出了几道深深浅浅的带血抓痕。
“这是怎么回事?谁抓的??”他皱起眉头,小心翼翼的撸起我的袖子,生怕再弄痛我,直至看到还在手臂上好几道深可见肉的血痕仍在渗血,眼睛圆睁,气得气息不匀,脖子上爆出几道青筋,嘴唇颤抖了一下,音调也拔高了几度,“是谁欺负你了?儿子,告诉爸爸,爸爸一定饶不了他!”
他的愤怒如此的真切,仿佛要去找伤害我的人拼命,这对于缺少舐犊情深的我而言,是如此的弥足珍贵,不知怎么的,推开他的力度竟然也弱了许多。
然而这个自私又卑劣的男人,大概从来没有想过,我和他,的的确确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所以才这样真情流露的吧……
我悲怆的看着他,生平以第一次滋生了这么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我是这个男人的亲生儿子,现在是不是就没这么痛苦了?
然而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闪过了一秒,一个作呕反胃的感觉袭来,我再度挥开戚三翰的手,难受地弯下腰,狠狠地吐了一阵,将胃里所剩不多的东西全吐了出来,也将脑海里滋生的谬妄念头吐进秽物里,汇入浑浊的雨水中,一并流进了下水道里永不见天日。
耳旁传来戚三翰焦急不安的声音:“儿子,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爸爸带你上医院,现在就去,走……”他不敢再拉我,只伸出手,想用袖子帮我擦去嘴边的秽物。
我本能地打开他的手,戚三翰讪讪地收回了手,讨好似的对我一笑。
或许是我刚才已经冲着戚三翰发泄了积压在心中多年的不满,又或许是腹内有了个新生命,我对这个怯懦无能男人的满腔恨意仿佛消去了一大半,他再也不是自己臆测出来的面目可憎了。
可要我原谅这个卑劣的男人,我又做不到!
雨幕中,一辆公车缓缓的由远而近,我深吸一口气,回头对戚三瀚说:“我刚才说的话没有骗你,不管你信不信,我妈离开肖家的时候,就已经怀了我!肖惟扬才是我爸!”我顿了顿,继续道,“还有,请你放过我妈吧,别再来这里了!她如果认出了你,会再疯一次的。”
我不知道哪一句话重重地刺伤了戚三翰,他面无血色,呆呆怔怔地愣在原地,缩着肩膀,佝偻着背,一语不发地站在我的身旁,直到我上了公交车,他都没动一下。
看到了戚三瀚的痛苦和落寞,我没有一丁点报复之后的快感,只觉得身体很累,很冷,茫然不知所措。
浑浑噩噩的到了银行,我才知道,卡上的钱不能全部取走,因为已经超过了二十万,银行规定,取款超过二十万的,必须要提前一天跟银行预约才给办理。
可我已经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