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人!
孟飞鸾永世不会忘记那张屡屡出现在噩梦中的脸。
他过分长而宽的面庭,似笑非笑的神态,举手投足的从容姿态。那鼓槌击打着战鼓鼓面,在他大声诵读故去弟兄们名字的时候,战旗一面接着一面地倒下。
虽只是一瞥,孟飞鸾确信此人便是当年军中煽动造反的叛徒。
仿佛在丛林密林中潜行了数月,终于找到了那尾蛇的一道影踪。孟飞鸾并未深想,便追了过去,甚至没有来得及收敛自己直勾勾的神色与脚步。
那人低头瞧见一石子不知从何处落到自己脚边,亦去找寻石子的来处,见一陌生小子横冲直撞过来,心下惊慌,拔腿遁走。
既已打草惊蛇,孟飞鸾将牙齿咬碎也知道后悔无用,只得借身形灵巧的优势在人流之中,紧追不舍。
两人一前一后跑过半条街。
孟飞鸾虽脚步灵巧,但心急之下也撞到了不少人,无暇留意行迹路线,只隐约知晓此人引自己进了一处市集。
冲过高悬的木头牌坊,空气中弥漫着无法忽视的畜类气息,马匹牛羊与猫儿狗儿都在这一狭长的集市买卖。因牲畜需要活动空间,此处地形空旷,往来人骤减,反而利于孟飞鸾尾随此人。
如不是慌不择路,那便是早有预谋,不然为何偏偏挑选着空旷马市走?
马匹,匈奴,叛徒,这其中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情急之下尚未被她勘破。
孟飞鸾眉头紧皱,一晃神,又跟对方拉开了一段距离。
*
百畜街内开了一家新马场。
传闻其中马种少见,承重不错,允许交易,又有野马血性。这消息在长安城的好马者中传开了。
故而这达官贵人不屑涉足的臭气熏天养马场内今日来了一大帮身着华服,气度不凡的主顾,好几人腰间挂着配刀,瞧着像是军爷。
领头的那位一张板正的铁面,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陆将军府嫡子,陆子敬是也。
除开这位正在办公事的贵人,还有一小贵人。陆家年纪最小的猴孩子陆高鸣正偷偷摸摸带着两仆从跑去关那种马的后屋去找乐子。
“小少爷,传闻这马场的马性子野,比不得家中那些,要不咱们还是等大少爷过来了再上马?”那仆从看自家小祖宗自来熟地牵起马绳,拍拍马脖子,跟马玩了一套哥俩好,不由胆颤。
这个年纪的孩子多半有些争强好胜之心。不阻拦还好,以阻拦他便更加起劲。
“我五岁便上马同我哥哥们一起打架玩,难不成还会被掀下来?大惊小怪做什么!”陆高鸣不顾两位仆从的劝阻,将着脾性最大的种马牵到了院后的小场地上面。
八岁的孩子才刚有马身子这么高,便一踩脚蹬,飞身坐到了马鞍上。
他来回拉扯缰绳,使得此马在原地掉头转了一圈,手心因激动涌动着热意,虽有些紧张,但语气刻意轻松夸耀道:“嘿,我说什么来着?不管你是蒙古马,西南马,还是汗血宝马,只要到本少的□□,便是……”
话音未落,在众人尚未反应之际,一身材修长的人捂面略过马后,不知做了什么动作。
那前一秒还温顺的高头大马忽而受惊,嘶鸣一声,先是提起后腿原地狂蹬,而后仰起脖子,不再听从背上少年的调度,而是摇头晃尾,抬高身体,想要将人掀翻下去。
“什么人!方才那是什么人!”陆高鸣本就惊慌,如今感到坐下马匹失控,紧张异常,收紧双腿想要威慑住这即将发狂的马匹。
人慌,马也知人慌,便如临大敌,鸣叫更加凄厉。
“店家,店家快来呀!大公子,不好啦!”
而那两家仆也慌了神,叫得叫,哭得哭——要是小少爷从马上掉下来,摔断了胳膊腿,他俩一个都跑不了。
孟飞鸾翻身跃入马场围栏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都别作声。”一道不同于在场三人的女声并不响亮,但是坚定,骤然将三人震慑住了。
“不要夹腿,马并未全然受惊。”孟飞鸾这下弄清了此人的脱身之法,但面对着失控马匹和马背上这旧友家的小崽子也无可奈何,只能尽力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