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格非听得此处,却才恍然大悟,深觉自己先前貌似舍己救恩师,信义非常,实则是自掘根基,毁弃苏门一脉之前途也。
李格非一旦醒悟过来,便自有了些决断,他却问道:“不想老夫竟不如你这后辈看得通透!看来吾这贤婿是找对了!汝不是言称有恩师的书信耶?还不快快呈上来!”
二狗却自怀中掏出一封手书,外包纸封,火漆密口。
这书信当然是苏轼亲自书写,倒也算不得伪作。
李格非接过书信,先看了看封口的火漆,然后用裁纸的小刀刮开,抽出内里的信笺,展开细细读来。
“文叔亲启:
近闻文叔困顿京师,爰残朽拖累,进退两难,余知而甚愧矣!今时不靖,风高浪急,常有劫厄多生,汝当早作打算。
或可急流勇退,保全有用之身,以图后效尔。”
末尾是假作的写信时间,以及苏轼的号“东坡居士”四个字,。
李格非读罢信件,却才叹了口气道:“恩师待吾恩义深重,恨不能侍奉左右,以全师道也!”
实际上若没有二狗的一番劝解,就算他拿出这封信,却也休想让李格非改变主意。
但有了二狗先前的铺垫,再加上这封书信的份量,却是让李格非彻底定了心思。
他先将苏轼的书信收藏起来,然后与二狗、李清照喝道:“笔墨纸砚伺候!”
二狗与李清照对视了一眼,却都会心一笑,然后一个铺摆宣纸,一个洗砚磨墨,嘿快便为李格非准备好了文房四宝。
李格非提笔便在宣纸上急书,他的文采自是不须多言,一篇长奏疏可谓一气呵成。
只这篇奏疏中,李格非先是点评了当朝的时局,批判了官家为人所蒙蔽,颁出【元祐党人碑】的祸端,尤其是对蔡京等人直斥为奸邪之辈。
最后李格非言称自己才疏学浅,岂与蔡京等人为伍,更不能阻止【元祐党人碑】,故愿自辞尚书左仆射之位,以全名节。
当然,除非官家愿意毁弃【元祐党人碑】,贬斥蔡京一党,他李格非倒愿意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些时日以来,李格非之所以被百官士民唾骂,其实并不完全是他不肯自辞相位,更在于面对官家与蔡京一伙的倒行逆施,他却不曾发得一声。
而这正是官家与李格非之间秘密达成的一项妥协。
早先官家推出【元祐党人碑】之前,却也与李格非沟通过,官家承诺不将苏轼名列元祐党人碑籍,以换取李格非对此事的沉默。
而对于这种事,不反对就意味着支持。
蔡京等人作为始作俑者,名声早就坏了,别人骂几句也是不痛不痒的,甚至还会引来报复。
当然另一位宰相曾布也对【元祐党人碑】事件保持沉默,不过曾布却也不好惹,小心眼儿,睚眦必报亦是出了名的。
只李格非这个大脑壳儿是个方正之人,骂他不但不会有后遗症,还能扬名立万呢!
朝中官员只要不是傻子,都会忍不住拿李格非作靶子进行那啥。
现在李格非写得这篇奏疏,心中却似去一块垒,十分的舒畅。
他将宣纸叠卷成札子(古代的公文)式样,系上丝绦,然后出得书房,叫家丁备了车,一路往皇城赶去。
今日并不是朝会的日子,但李格非却等不得了,他自入的宣德门,与值守大庆殿的小黄门通禀要求见官家。
这小黄门倒也不敢耽搁,当即入宫中禀报首领太监,然后首领太监又一级一级的往上通传,最后才报到掌事公公跟前,由掌事与官家通禀得李相公求见之事。
而在等待的这个时候,李格非却也没有闲着,他自入得中书门下省,与当值的曾布、陈瓘等人备案奏疏,诸官员却好看得李格非的奏疏内容,自无不大惊失色。
便是曾布这个与李格非不太对眼的尚书右仆射,却也有些担忧的劝道:“文叔上得如此激烈之奏疏,只怕会触怒今上,私以为殊为不智也!公当深思之。”
其他些个官员也纷纷劝导,这其中有很多人在今日之前却还都曾大骂李格非贪恋权位,甚至此时他们真的是在诚心实意的劝李相公。
至于他们这么前后不一的原因也很简单。
在大宋官场上有一个比较独特的现状,那就是官员的数量远远多于岗位,常常一个职差有好几个官员同时兼任,比如开封府尹这个职位,在绍圣四年的时候,真正的正职是吕嘉问,却还有谢文瓘、黄履等些个官员权知开封府尹,也就是暂代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