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九,桓季方才咽了气。
三天之后,消息传到辽东,也仅仅是为了支会一声。没有哭天喊地,没有扼腕叹息。桓季的死并不突然,生者即使悲伤,也是带着一种麻木。
更多是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如释负重地吐出一口气。
池清芷忧心韶华悲伤过度,那几天几乎日夜陪着女儿。
只不过……池清芷觉得有一点奇怪,韶华似乎没有她想象的伤心。
*
迦南香在屋里燃着,三叩三拜之后,韶言在佛像前长跪不起。瀛洲神君闭目塞耳,韶言也装聋作哑,纵使佛祖苦口婆心,劝人早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遇见韶言这种,说再多又有何用?
渡化不得!渡化不得啊!
手里攥着佛珠,口中是那些冗长枯燥的拗口经文。韶言忽然想笑,他这怎地不是一种装模作样。济公和尚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他呢?佛陀在案上诵经,他左耳进右耳出,那些善念在他心里可能留下一瞬?
近来,韶言愈发犯懒。他躲在屋子里,决心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于是便抄起佛经——为积福,却不是给自己。
十卷佛经抄了两份,韶言抄到第二份的时候,桓季的死讯恰好传进他的耳朵。他呼吸一窒,手也跟着不听使唤。再反应过来,墨迹染了好好一张宣纸。
可惜!可惜!
韶言一边摇头一边叹气。他可惜这白白抄写的大半张
佛经,一点儿也不可惜桓季。
其实,他已经快忘了还有桓季这么号人物。以至于听到桓季的死讯,韶言第一反应是:他居然撑到现在。
这又是一桩孽啊!
韶言摇头叹息。
他手里两份佛经,一份要给韶华,另一份要给卞如英。
听说韶华最近喜怒无常,总有摔烂的瓷器碎片和撕碎的锦帛从慈安院出来。
韶言对此表示理解,韶华已经够不易了,情绪不佳也在情理之中。
也怪他,他也是近些日子才想起阿姐来。只是韶言并非有意如此,他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佛经抄好了,上面的墨迹尚未完全干掉,还散发着幽幽的墨香。韶言带着两份佛经出门,本想先去拜访阿姐。但他去的不是时候,女医正在韶华那边。如此,韶言便先去拜访长嫂。
卞如英正在孕中,韶言与她也没什么话好说。多日未见,韶言与她竟比初见时更为生分。一番寒暄过后,话头又兜兜转转绕回来。
韶言问她,挖喜坑的日子可选好了?
挖喜坑留后日埋胞衣用,辽东大户人家的旧俗,讨个彩头而已。
卞如英点头,告诉韶言吉日择在二月十九。
她嘴唇微动,韶言却没在认真听她说话。
韶氏家大业大,自然将卞如英照料得很好。可卞如英本就身体娇弱,肚子上挂着另一条命,源源不断地吸着她的生命力,让她如今看起来愈发脆弱不堪。山珍海味滋补着,卞如英看起来
却一点儿也没丰腴,似乎比之前还要更瘦弱。
她像是一棵纤细的树,肚子上的东西更像是个挂在树上的瘤子。
不同的是这肉瘤子一天天长大,等割下来又要往大长,往后长成什么样?高矮胖瘦,美丑雅俗,谁也说不清啊。
韶言忽地笑起来。
“嫂子希望它是男孩还是女孩?”
韶氏其实不在乎第一胎是男是女,卞如英也没有想过。
“都好。”她轻声说,“但如果它是个男孩……”
“嗯?”
“我希望他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