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亲叫林荣生,这些连环画应该是林荣生的长辈,在他幼年时送给他的书。
后来,林荣生又将这些书留给了自己的孩子。
他为那个无缘见面的孩子挑好了从小到大该读的每一本书。
里面有不少书,裴清沅的确看过,只不过不是由父亲赠予,而是他自己选的。
他从皮箱里拿出那些以前读过的书,逐一翻阅,内页里常有批注,比起连环画扉页的苍劲字体,这些字更秀气些,但笔锋锐利不屈,与裴清沅自己的字有几分相似。
这应该是林荣生的字。
阅读着多年前留下的批注小语,仿佛与素昧谋面的父亲隔空对话。
裴清沅因此坐着看了很久。
这些内容更艰深的书籍中,扉页也有赠语,标注的日期均为二十四年前,字迹与批注相同。
日期上方的文字不再是“赠荣生”,而是“赠清宴”。
裴清沅不知道清宴是谁,但在见到无数句赠清宴之后,他的心里已隐隐有了预料。
在他翻开第一个皮箱里排在最后的那本少儿经典名著时,一封泛黄的信笺飘然落下。
信封上写着四个字:清宴亲启。
裴清沅凝视着这封信,几分钟后,他走出房间,问罗秀云:“箱子里的东西,都是给我的吗?”
罗秀云正和季桐说话,闻言,她当即道:“是给你的,全是他的书,我也没有仔细翻过……怎么了?”
裴清沅道:“里面有一封信。”
罗秀云愣了愣:“要是放在书箱里,那肯定也是写给你的,他知道我看不进字。”
裴清沅转身前,她仓促道:“对不起,我不知道那里面有信,我应该早些拿给你的。”
在她独自做出那个错误的决定后,抱着没有血缘关系的婴儿,尚在忐忑该如何对病重在家的丈夫提起这件事,就收到了他猝然离世的噩耗。
往后的一切兵荒马乱,丈夫的遗物被草草收起,她不敢悉心整理,也不敢面对丈夫,她成日肿着眼睛照料啼哭的婴儿,有许许多多事要做,被生活的车轮卷着向前走,渐渐忘了那两个不起眼的皮箱。
裴清沅没有再说话。
他回到房间,动作缓慢地拆开了这封信。
信纸上的字迹不再那么锐利清爽,多了不少虚弱的连笔。
[清宴,见字如晤。]
[你能读到这本书,想来快上中学,是个小大人了,遗憾不能见你,只能留给你一个名字。]
这是写给他的信。
他有另一个名字,林清宴。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希望你是喜欢的。]
[清宴是一个极美的词,清平安宁,清净明朗,亦作“清晏”。晏与宴皆可,但我想,宝盖头要明显些才好,更显你来得珍贵。]
[此外,河清海晏的期许太过澎湃,宴是小小的丰盛与安闲。无论你是女孩还是男孩,清宴都是一个好名字。]
房间里的裴清沅安静地看着信。
厨房里的季桐见罗秀云忽然沉默下来,便接着之前的话题道:“阿姨,你还没有说完,叔叔大学毕业之后呢?”
罗秀云回过神来:“他毕业后……我以为他不会回来了,可他真的回来了,问我要不要跟他走。”
三十年前,家境清贫、成绩优异的林荣生是县里第一个大学生,所有人都认为他前途无限,婚姻与事业都将是发着光的。
连罗秀云自己也没想到,他会回来娶一个不再登对的恋人。
[你与你的母亲相处融洽吗?]
[你大概会在心里偷偷摇头——日日相见,总会有些争纷摩擦,但我猜想,她是乐于听你的话的,你不大会埋怨她严厉地管着你,或许会怨她唯唯诺诺,没有自己的性子。]
罗秀云跟着林荣生坐上颠簸的大巴车,在飞扬的尘土中往城里去,去寻新的生活,她的包里装着结婚证,仍觉得眩晕般的不真实。
“为什么回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