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荣生看上去比她更错愕:“我们又没有分手,为什么不回来找你?”
他接过她怀里的包,笑道:“读书和感情是两码事,你不要听别人说的那些话。”
“况且,路不一定像别人说的那么好走。”林荣生说,“今后的日子,或许还要你多包容我。”
[若真是这样,我代她向你道歉,也想将往事简短地讲给你听。]
[你的母亲有一个不成器的弟弟,还有一个早逝的姐姐,她没念完初一便辍学了,要做工养家,供弟弟读书。]
罗秀云比林荣生大一岁,爸妈不肯给钱交初一下学期的学费,她抱着书包怏怏地往家里走,遇上了儿时玩伴林荣生。
林荣生问她为什么掉眼泪,她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忽然问:“你成绩还好不好?”
六年级的林荣生说:“算好的,这学期是班里第一。”
罗秀云想,荣生一直这样聪明。
她包里的课本是留要给弟弟的,省得以后多交一次书本费。
她恨恨地想,他又不肯看书,成绩还不如她。
于是她心里涌起一股不知哪来的勇气,将书包猛地塞进林荣生怀里:“我以后不读书了,书和文具都给你,你可以提前看看初中的课本。”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跑。
那是罗秀云人生中第一次大胆的冒险。
她到家,说书包丢了,挨了重重一顿打,便又听话了,第二天就进了工厂。
[我接过她的书包,沉甸甸的,我总想,那是我拿过最沉的东西了。]
[我天真地问过我的母亲,可不可以也供她上学——当然是不行的,非亲非故,家里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在大人看来,哪有这样的事?况且是她的家人不愿让她读了,要她做劳动力。母亲最终叹着气摸摸我的头,说各人有各人的命。]
[我能做的,只是摊开那些初中的课本,看得更加认真。]
在车间里度过忙碌的一天,疲惫的罗秀云提着热水瓶去水房打水,恍惚看见铁栏外有道熟悉的身影。
念中学的林荣生长大了一些,模样文文气气,他朝她招手,似乎给她带了东西。
罗秀云既高兴又惶然地走过去,连连在衣服上擦并不脏的手。
他递来一把糖,和一本小说。
简陋的宿舍里,罗秀云先是翻书,荣生挑的书一定是好看的,但她盯了一天机床,太累了,眼睛都是花的。
她合上书本,躲在被子里,专心吃糖。
等林荣生考上重点大学的那天,她已攒下厚厚一叠糖纸。
县里敲锣打鼓,挂横幅庆祝第一个大学生,罗秀云捏着装满糖纸的铁盒,心想,荣生要去更大的世界了。
工友们开她玩笑,说她配不上林荣生了,迟早要被抛下,她没有反驳。
她不再质疑这种被放弃的命运。
所以几年后,她坐进那辆驶往城市的大巴时,那么意外。
[你将成长在提倡平等与自由的新时代,但她自小的生活,只教会她忍耐、顺从与奉献,此外什么也没有。我想让她多拿些主意,可她已习惯于依赖我,也没有了学习知识的心力。]
[从根源上来说,这不是她的错。有些人天生懂得如何走自己的路,更多人要靠后天教养,对他们而言,知道该怎么在生活中做出选择,不是想当然的事,那反而是一种最奢侈、艰深的知识。]
大学毕业后的林荣生,并不像县里的乡亲预料的那样,迅速飞黄腾达。
用单位里同事的话来说,他性子很傲,有种不合时宜的清高,会与人固执地争论某件事的对错,会为工作中一个弄不懂的小细节熬到深夜,却不知道该在合适的时间提着礼物私下拜访领导。
那个年代有不少这样的人,为此,他们会在某些重要的关头,比那些“更聪明”的人落后一步。
林荣生对此早有预料,他会笑着叹气,但并不改变。
罗秀云也没有说什么,她支持着丈夫的一切决定。
脚步虽然慢一些,但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他们都在努力地生活着,清贫却安乐,期盼着新生命的降临。
可是意外来得那样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