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是显而易见的不高兴了,板着明玉般的小脸,大口大口吃东西泄愤,连红润唇角沾上了一点奶油都浑然不觉。虽然说出来的话也因此硬邦邦的,但一字一句中沁出的温度却是暖的,毫无所求的、为他着想的纯粹关心和好意。
但这温暖几乎令他感到被灼伤。
“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我什么都不说……”乙骨低下头,局促地看向自己的脚尖。“我什么都不说,是因为他们都死了。”
弥生惊讶地扭过头来。
乙骨知道,野崎弥生对于自己的过往不是没有过猜测,在由乃的只言片语后,她还因为怕戳疼他而忍住好奇,什么都不问。
他很承她的情,但显然她并不清楚,乙骨不愿意谈起那段过往,并非畏惧过去的伤口被反复剖析的疼痛,只是再也不想看到身边的人因为真实的他而害怕的样子。
“……里香不是因为怨恨而要留在我身边。”乙骨听到自己说,“而是那时候我无法接受她的离去,诅咒了她,所以这六七年的时间里,她都无法成佛,以过怨咒灵的形态留在人世间。”
“……那些人把我围在废弃的教学楼里,我感到很害怕,我叫喊着让他们都躲开,但他们不听……于是我再也无法约束住里香的力量,他们全部被咒力卷进来,然后死掉了。”
乙骨慢慢地说。
在那个春日的黄昏,半大男孩们得意的笑容僵硬在脸上,面容因为惊恐和疼痛而剧烈变形。鼻端似乎还能嗅到那时候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夹杂在馥郁的花香中,浸透了他的每一寸皮肤。而穿着黑色和服的男人们赶到开门的瞬间,猩红的血液流淌着漫过了他们的脚背。
“后来有几位咒术师带走了我,咒监会的大人们对我进行了审判,可即使是在措辞最严厉的那位大人的口中,我的罪名也只是放任身边的特级过怨咒灵杀人……但其实杀他们的人就是我。如果……我的意志能更坚定一点,他们就不会死了。”
乙骨惊讶于自己还是把这些话一口气说了出来,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些话,即使是他最敬重的老师和最在意的同窗们。
熊猫作为战斗咒骸被校长夜蛾正道亲手制造,真希出身于咒术御三家之一的禅院家,狗卷虽然出生在没落的咒言师家庭但因为少见的术式从小就受到了相关的教导,而老师五条悟更是持数百年一见的六眼降世的神子、自出生那日起就打破了世界的平衡……他们从小就认清了自己作为咒术师的使命,把普通人当做“保护”的对象,将彼此之间的差别分辨得清清楚楚。
可乙骨在人生的前十六年都像所有的普通人那样长大,他并不清楚这样的事对于一个身为普通人的女孩会造成怎样的冲击,而在她眼中自己又将成为一只怎样面目可憎的怪物。
于是他低下头,老老实实地等着女孩子作出的最终审判,就像是那时坐在恢弘的审判厅中央,等着将要杀死自己的那个人到来一样。
然后,他获得了一个拥抱。
其实说是拥抱太过勉强,野崎弥生转身半跪在长椅上,俯下身,张开的双臂在他脖子后收束,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背。
女孩子的呼吸温软得就像是晴空中软绵绵的云朵,丝丝缕缕地扑在他的脸颊左侧,她的皮肤上散发着柑橘类水果、加了枫糖浆的甜食和烘焙得很好的咖啡豆混合在一起的好闻味道。
而一秒钟不到后她又松开双手,腾地坐回椅子上,正襟危坐,好像刚刚那些事都没发生过。
这下轮到乙骨惊讶了,他定定地看向若无其事的女孩。
“你不……害怕么?”
“怎么,前辈觉得我应该和那几个该下地狱的死鬼共一共情么?”
野崎弥生把头往脑袋后一抄,扁嘴,靠在椅子背上,这动作在格外恪守礼仪的国度多少显得有些没礼貌,但在她身上总有些娇憨又明亮的味道。
“他们遇到的是有强大力量的乙骨前辈,所以才死掉了,如果是普通的学生呢,在这样的欺凌下会受伤吧?会留下一生也无法抹去的伤痕吧?或者根本无法忍受伴随一生的伤痕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可这些人根本不会反省,哪怕是欺凌的行为导致了同学的伤痛和死亡,被社会的舆论谴责,他们也大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转学、改名、在别的阳光灿烂的地方过上更光辉的人生。或许在法律和伦理的角度还要讨论什么既遂和未遂的问题……可无论如何,想要杀死别人人生的人总要做好自己被杀掉的准备。”
如今虽然少年漫画界各种黑深残盛行,但野崎弥生是少有的正统派热血漫画家,犯了错的人最后却没有获得惩罚,一心保护世界的好人最终却身负冤屈未能沉冤昭雪,这可是大大的毒点。
弥生想了想,又做补充。
“伤害到别人的人,也要做好承受代价的准备。”
她举起手机给乙骨看,她给某个s账号私发了一段音频。
“那家伙进咖啡馆的时候就在聒噪个不停,联想到快要开学的时间点,猜想他要拿到一笔奖学金。刚刚无意间看到了和他用情侣头像的账号,大概是他的女朋友吧,把录音发给她,让她认清那种糟糕男人的丑恶面目,至于会做出什么选择则是她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