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歌川内,西军和西夏将士的尸首交相叠压,密密麻麻,血腥气直冲天灵盖。
战斗已近尾声,西夏铁鹞子统领细母嵬名正带领属下,寻找尚未断气的西军补刀,同时翻出那些战死的西军重骑,扒掉对方的人马甲胄收集以为己用。
走到悲歌川中间时,却见主帅任得敬带了数十人正围在一名身穿将帅甲的老头身前。
这老汉须发皆白,胡须却又被鲜血所染,成了深红色。
此时他耷拉着脑袋,委顿坐于地,背靠一杆‘折’字帅旗,口鼻中还在断断续续淌着血。
细母嵬名打听一番方知,此人竟是和大夏作对了数十年的西军大佬折可求!
据大帅任得敬的身边人讲,方才任帅劝降,这折老儿不但不从,竟连杀十余人,直砍断了虎头刀,又从怀中拿出一根铜管砸碎了一人的脑袋,才被己方军士连捅数枪,失去了行动能力。
细母嵬名闻言才注意到,折可求被削去了两指的右手中,还握着一根变形铜管。
虽说这老贼眼看随时会死去,但对他恨之入骨的细母嵬名还是想亲手宰了他,好告慰多年来死在西军手中的弟兄们。
提刀走近后,细母嵬名发现,眼神已涣散的折可求嘴唇翕合,任得敬半蹲,侧耳倾听。
竟。这折可求竟在哼唱一首西北民谣。
“三十里的黄河,二十里的水,五。五十里的山路,我来看阿妹崖畔上的阿妹从白守到了黑,远远的像。个土堆堆”
断断续续的歌声越来越微弱。
任得敬明明看出折可求死亡只在须臾间,却为了证明他战胜了折可求,依旧劝道:“折老将军,如今金夏联手,你齐国亡国在即,你降了吧,降了至少可保身后哀荣,和你子孙荣华”
多年前。大概有十几年了吧,齐代周后,齐国使臣便是这样说的。
那一回,他降了。
但这一回。折可求越来越昏沉的大脑中,却清晰浮现了淮北人人安居乐业的盛景,以及今年夏收时,麟府路的金色麦浪。
折可求勉力挤出一丝笑容,积聚起最后一丝力气,一口血痰吐了出去。
这便是他的回答。
只可惜,已油尽灯枯的身体,连将那口痰吐到任得敬脸上的力气都不够了。
血痰将将落在任得敬的脚面上。
任得敬见状,抬手从折可求手中拿走了那根刻有一行字的铜管,随后背手起身,对细母嵬名道:“杀了吧,将首级割了,咱们南下带上。”
夜,子时。
自漠北草原吹来的朔风已裹了清晰寒意。
银盘皎月下,支离破碎的黄土高原,犹如一层又一层的冰冻怒涛。
这片贫瘠的多灾之地,厚重且坚韧,温良却又不缺澎湃。
西夏负赡收敛了本方将士的遗体后,自不会安葬齐国将士。
子时中,夜深。
有躲在左近山沟中的百姓借着月色摸索进了悲歌川。
用了一个时辰寻找,终于在川内寻见一句背倚‘折’字旗,被扒了甲胄的无头尸身。
压抑呜咽随即响在了悲歌川内。
今日战死的,不但有被西北各府百姓视作保护神的‘折帅爷’,还有无数个生于斯长于斯的西北儿郎。
丑时初。
月光遍洒,悲歌川外的山梁上,响起了一道悲怆嘹亮的女声小调:“三十里的黄河,二十里的水。阿妹寻郎,郎不见,阿妹寻到了山梁上。山梁上是沙场,胡人又来抢我粮。
血染花儿,红艳艳,阿妹寻见了心上郎心上郎气息断,阿哥阿哥一声声唤,阿妹的泪蛋蛋,掉进黄土窝里面”
宣庆三年九月十五,西北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