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奈喝了一口水。在孙府住惯了二姊姊香香的大房子,骤然换到这小屋里,总觉得拥挤得慌。
何况,几个垂髫的小女娃跪在她旁边,都在偷眼打量着她,好像围观什么稀罕物什,让她有点不自在。
这些女娃都不曾见过这般妖娆的女子,眼神里充满敬畏。
看着看着,美貌的小妇人眉心一蹙,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进水里,将她们吓了一跳。床头的妇人坐直了身子:“呦,你这是怎么啦?”
苏奈抽抽嗒嗒道:“大姐,不瞒您说,奴家其实是隔壁季先生的浑家。几个月前闹了别扭,他一气之下就到了这里。奴家好容易找到了门口,他却死不认账,不肯让奴家进去……”
那妇人一怔,是小女儿抓着她的袖子直问:“娘,什么是浑家呀?”她的眼珠子才动了动,似是才听明白了,声音都高了几个度:“你刚说什么,你是季家儿子的浑家?那胖胖的孩儿,是你生的?”
女娃插嘴道:“矮墩子跟她,一点儿不像。”
“别插话。”妇人反手捂住她的嘴。
苏奈哭道:“奴家从京都来千里寻夫,想不到他连奴家的一面都不肯见。”
“季家的儿子确是早早去了京都,这么多年来连乡音都改了。”妇人疑惑道,“可是没听说过他娶了妻。倒是有人问过,他同我们说,那孩子的母亲已经没了?”
苏奈一哽:“那,那是相公心中生奴家的气。”
将那张芙蓉面一转,雪腮挂泪,丹凤眼含情,眼珠子转了一转,将几个凡人的视线都勾到了脸上。
“您们也瞧见了,因为奴家生得好看,又嫁了个好郎君,邻居心中妒忌,总是爱嚼舌根,污蔑奴家跟这个那个男人有染。一来二去,相公信以为真,不听奴家解释,闹着要与奴家和离。”
此处民风淳朴,妇人听罢,拍着炕道:“你那些邻居,心肠这么歹毒?季家儿子也是,不听自己浑家的,却听外人瞎乱说。”
又抓住苏奈的胳膊,看了看,口中啧啧,“你一个妇道人家,独自走这么远的路,吃了多少苦头?作孽啊,你也是个厉害的,我最远不过走到镇子上买瓶酱油——这男人的心,怎么这般硬啊?”
难怪季尧臣自返乡后便闭门不出,从不和他们往来,今天却肯主动敲门做个好事,原来是和自己的浑家置气,又怕她深夜没个去处,便叫邻居接这个烫手山芋。
收留这女子一天两天还好,要是他们闹上十天半个月……她家里毕竟也不宽裕……
妇人下了炕:“不行,我得跟他说说!”
半夜,季尧臣再次披衣开门。见阿雀的娘披着衣裳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盏纸灯笼,灯笼的光迎着那小妇人凝脂般的侧脸。
阿雀的娘嗔道:“尧臣,媳妇给你送回来了,好好过日子,别老胡思乱想。你这人气性可真大,只听闻媳妇受了委屈回娘家,从没听说过有男人生了气,带着孩子回老家来的。你在京都有家有口,人都寻来了,就别闹了,快快回去吧。”说完,一推苏奈的肩膀,叫她过去。
季先生听得满脸荒唐,指尖都在颤抖,半晌没能说出话来,见苏奈垂首,还真的款款地往里走,只来得及挡在门前:“你想干嘛?”
孰料那小妇人咣当一下跪了下去,抱着他的腿:“相公呀!奴家要怎么自证清白你才相信?奴家爱你,你若不叫我进屋,不叫我见儿子,奴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叫我去死……我,我要撞死。”
说完就往小土屋旁边的石头柱子的方向爬,妇人喊了一声“使不得”,丢下灯笼便去抱苏奈,她爬得飞快,妇人扑了个空,险些栽倒在地。季尧臣猛地提着苏奈的后颈领子,一把将她拽回原地,苏奈又如藤蔓般迅速搂住了他的大腿,嘤嘤地哭了起来。
他的脸憋得涨红,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嘴唇翕动。其他户听得响动,一扇一扇开了门,漏了光,探出头。季尧臣神色微变,嘴唇抿起,一把将她拖进屋里,用力关上了门,恰好将那高起的哭调夹断在门缝里。
终于清净。
即便历过风霜,大庭广众之下叫一个女人抱着大腿撒泼打滚,他仍旧手脚冒汗,耳鸣发晕,心跳如擂鼓。
读了半辈子的圣贤书。
他要脸。
在他背后,红毛狐狸拿爪子擦了擦汗,松了口气。
这一招完全是模仿二姊姊的,真是好用,男人果然都很怕。看来,往后遇到撬不开的门,便可以这样进来,混入凡人的家里,尽情采补的日子,指日可待……
苏奈紧跟着季尧臣的背影进了屋,左右顾盼。这里面也是一样狭窄,却比隔壁收拾得更整洁些,桌上摆着宣纸笔墨,空气里有一股清苦的墨香。
掀开里屋的帘子,那矮胖墩子已经叫这动静惊醒,睡眼惺忪地坐在炕沿上看着他们,过于宽大的裤脚垂到了地上:“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