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之中,苏芝因为晚上没睡好,正月十六迷迷糊糊一整天,但到了正月十七就又开心了。早上起床照例去学堂读书,傍晚下了课和一群堂姐堂妹跑到花园里打雪仗玩,没心没肺又一天。
彻夜睡不着的那晚,她原以为自己会为楚源的事再心神不宁一阵子的,现在方知实在是想太多。
曾经的她,确是一心一意都投在他身上的。那时她痴迷于他的容貌,醉心于他举手投足的威仪,她觉得自己嫁了天下最好的男人,觉得能多看他一眼都是好的。
于是有很长的一段时日,她总爱往他的紫宸殿跑。他忙着看奏章顾不上理她,她也不甚在意,她惯是会自得其乐的人,只想在他休息的时候与他说两句话便好。
可后来她才慢慢察觉,他顾不上理她原来也并非全因忙着看奏章,更多的缘故不过是他不喜她罢了。她努力过,却也改变不了什么。
两个人便慢慢变得疏远,再慢慢撕破脸面,变得相看两厌。心底最初的那份情愫不知不觉就淡了、枯了、消散了,在她发觉的时候,甚至已记不起自己最初喜欢他什么。
既是如此,她现下不再为他多去忧愁,倒也正常!
苏芝想得很开。这日打完雪仗又跑去了爷爷奶奶那里,两位老人都最疼这个小孙女,她一进正院,院子里就一片欢腾。
“就知道跟你明越哥哥玩,来看奶奶的时候都少了。”明氏把她搂在怀里,笑得眼角的细纹都多了些。苏芝甜滋滋地搂住她的脖子,奶声奶气:“那阿芝今晚不走了,阿芝跟奶奶睡!”
“好。”明氏笑意更浓,“正好今晚你爷爷不在,你想把阿橘抱来一起睡都行。”
“太好了!”阿芝喜出望外。之后几日,她便都是在明氏身边这样睡的,明氏每日醒来都看到一人一猫睡得四仰八叉。
而这几日,丞相苏仰也都不在家中。有一日直接留宿在了宫里,另几夜住在了同僚钱景林家中。
这位钱景林不是别人,正是前太子太傅――本朝前后有过三位太子,头一位曾由苏仰亲自教导,第二位册立为储的三皇子便是这一位的门生。
二人原本并不熟悉,在钱景林初为太傅之时,还曾因苏仰教导过先太子而有些躲着他走。可后来,三皇子也遭废黜,至今幽禁在宫中,两年前更彻底地疯了,让二人平添了几分惺惺相惜,这便走动得多了。
如今第三位太子都已不清不楚地丧命,眼瞧着陛下又要立第四位,二人白日里在朝中为此忧虑,晚上更不免一起借酒消愁。
酒过三巡,钱景林摆着手摇头:“我知道,您跟我都不愿陛下立十八皇子,但咱们想法不一样。您是嫌十八皇子生性顽劣,不堪重任。我……”钱景林闷头又喝了一盅酒,“我只是不愿他像他几个哥哥一样罢了。”
苏仰苦笑着,也又喝了一盅:“我也不全是嫌他生性顽劣。”
“哦?”钱景林略显愕色,打量着这位素来只为国忧心的大丞相,“还有别的缘故?”
“唉,不说了。”苏仰摇头,“走一步瞧一步吧。有的事,我也说不清楚。”
“您这吞吞吐吐的……可不厚道。”钱景林嘴里头嘀咕着,但见他又只是闷头喝酒,仍旧不说,便也不再追问了。
朝中就是这样,不说处处都人心隔肚皮,也总得多几分谨慎。苏仰虽然为人坦荡,但若没这几分谨慎,事事都跟人推心置腹,那也当不了这丞相。
宫中,楚源那日在湖边垂钓之时规劝萧易未果,就又被萧易拽着出去疯玩了好多次。不知不觉,掐指一算,他已入宫伴读月余了,萧易去读书的日子最多不超过十天。
楚源愈想愈是头疼――这么个败家孩子当储君,要亡国啊!
他一壁发着愁一壁死命按捺着,初时还能劝一劝自己,让自己时刻谨记苏仰的叮嘱,不在宫里招惹是非,安安稳稳地活着便好。但日子久了,心中大义总会慢慢压过苟且偷生的心――眼看着纨绔子弟要当太子,凡有几分学识的人都无法坐视不理,更何况他还是个自己当过皇帝的。
他知道国泰民安有多难,亦知毁掉这些只在朝夕之间。更知若有个昏君高坐庙堂之上,受苦的总是天下万民。便不免越深想越是寝食难安,越寝食难安越生萧易的气。
于是三月初三上巳节这日,萧易再借故要拉楚源去玩的时候,楚源心里的火气就翻了天!上巳节确是重要节庆,宫中也素来要贺,但皇帝从不会为贺上巳放下朝政,你一个一月里要玩乐二十天的皇子,过什么上巳节?
不好当着宫人的面发作,楚源便还是跟着萧易差来的宦官去了舒和宫。待得走进萧易的住处,就见萧易春风满面地迎了过来,一拉他:“走,今日天气这样好,不放风筝可惜了!”
“殿下。”楚源反手一拽,萧易挑眉,侧首看他。
他神色清淡:“殿下功课可写完了?”
说罢,他不理萧易,自顾自往屋里走去:“我可以陪殿下写,写完再去。”
萧易没说话。自楚源在湖边开口规劝那天,他就猜到十之八|九要有楚源忍不了的时候。所以近一个多月他才变本加厉地拉楚源出去疯,等到楚源真忍不得了,他也就可以开始走下一步了。
“楚源,我给你脸了是吧?”萧易的声音从楚源背后响起,带着几分嘲讽。
楚源不做理会,一直走到书案边,拿起墨锭为他研墨:“殿下的课业并不重,一个时辰也就写完了。”
想想他当太子那会儿,哪天不是挑灯夜读到深夜?萧易实在太过分了!
萧易偏头,一字一顿:“我拿你当朋友,不是要你来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