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边拌着嘴,一边慢慢走进了夜色深处。
星辰在如纱的薄云后闪烁,大地沉没在夜色的海洋中,起伏的丘陵接连着宽广的原野,夜风仍带着白日的一些热意,人烟仿佛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消失了很久,微光鬼火随风飘**,无可捉摸的轨迹短暂地映亮了一些奇怪的影子,但那一闪而过的短暂影像却带来了更多的未知。夜晚从来不是静寂的,即使如今万物皆因无尽之灾凋敝,仍有许多生命在此游**。星光之下,一些阴影在潜伏、移动、起落或者跳跃,间或响起一两声锐利的惨叫,而后被迅速扼断。在这仿佛已经不属于人类的夜晚中,一条笔直的道路利刃般地划开了原野,那崭新得没有一点坎坷的路面一直延伸直到黑夜的深处,但黑暗的尽头不是更深的黑暗,而是一大片光。光明的源头在大地的弧度背后,但天空倒映出了它的影子,璀璨的灯火点亮了天上的云层,在这无月之夜,给夜行的人们在天地间挂了一盏朦胧的灯。
有人在路上看着这片灯云。
“那片云真亮。”一个年少带着嘶哑的声音说,“那个方向……那边是新玛希城吧?那边怎么这么亮!是他们的城市着火了吗?!”
“当然不是,孩子。”另一个人说,他是个老人,“他们只是点起了灯。”
“他们的灯照亮了天上的云?”
“是的。”
“那他们要烧多少灯油!”少年说,“他们哪儿来的这么多油?他们是买的吗,还是他们自己做的?他们自己做的是不是把人炼成了油……”他突然闭上了嘴,然后发出一阵干呕声。
“给,水。”
“啊。”喝水的咕咚声,“哈……就剩下这点儿了。”
“给我。”又是喝水的声音,“好了,现在一点儿都没有了。”
“那我们怎么办?”
“新玛希城不缺水,想要多少都有。我们天亮前一定能到。”老人说,“我们可以走得更快一些,半夜就到的话,说不准我们还能睡会儿。”
“半夜?他们没有宵禁吗?他们会让我们进到城市里吗?”
“不管白天还是黑夜,他们都会有人值守警卫的,他们不会拒绝来求助的人。”
“哈,他们可真是些大好人!”
“虽然这在别地确实是稀罕事,但是孩子,在路上就没有受过这些外邦人的照顾吗?”
少年低低哼了一声。
“这世上可以有一个两个的善人,可没有一大——群的善人。”他说,“善人不可能在这个世道活下去的。善行善举传得越远,背后越有阴谋。”
“如果新玛希城是一个能让好人活下去的城市呢?”
“它怎么可能是?”少年说,“人人都说那是恶魔的巢穴。”
“如果它是恶魔的巢穴,它就不会成为贵族的敌人。如果相信那是恶魔的巢穴,孩子,也不会陪着我来到这里。”老人说,“何况的朱尔叔叔就是从这座城市出发的。”
“那是因为我已无处可去。奥松才是伊尔叔叔的的出身地,就算他——”少年又突兀地中断了话语。
过了一会,他说:“如果这座城市真是这样地富有,们说它的财富像泉水,不用像河水一样流动就能涌出,为何还需要伊尔叔叔这样的人为它奔忙?如果这座城市是像他说的这样强大,为什么现在他只剩下这点儿待在这个袋子里,只有我们把他捡了起来,然后把他送回来?”
摇晃声,喀拉喀拉的碰撞声。
老人也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掩饰声调中的哽咽:“因为如所言,这是一个不能让善人活下去的世道。”
两人不再说话。片刻之后,老人揩了揩鼻子,说:“好啦,凡事勿要多思,多思不利于行。我们还是走快点儿,早些抵达那座神奇的城市,让我这把老骨头和这把小骨头能好好休息会儿,打起精神来应付以后吧。”
少年说:“好吧好吧……只要他们不把我们绑起来绞断脖子,哪怕是做奴隶我都陪着。”
每当一个新的清晨来临,城市就像一台正逐步加大功率的机器,越多的部件被它催动,越多的零件为它运转,成千上万的人离开宿舍,走出食堂,投入到农田、工场、码头、仓库和安置区中。在这部庞大的已现雏形的机器中,越是接近操作中心的部门越是繁忙,临时政府所在的三层办公室一大早便已空空****,只有文印部门所在的区域人进人出,颇为热闹。范天澜空着手经过了他们的门口,然后一手拿着成打的工作签到条,一手托着一叠今日份的《学习报》,签到条投入签到箱,报纸折成长条塞进信箱,就这样一路向上走去。
他走进办公室,宽大的办公桌上已经有了一叠文件,镇纸下压着许多工作咨询条,他推开文件,抓起一把咨询条,目光一扫而过,然后在某个条子上短暂停留了片刻。
巡卫工作组今日凌晨救助了一名十四岁的少年和一名老年圣职者,两人来自奥森郡,逃亡的原因之一是当地发生了一些严重事件。有二千多人在一场教会集会中死亡,奥森郡三分之二的主教及以下的高级教士,包括新玛希城的一名贸易商也在其中死去。作为那场集会的亲历者和极少数的幸存者,他们逃亡时将贸易商的部分遗体带了回来。玛希城的事务处已经记录了这三个月在奥森郡发生的农民起义的经过,也意识到一些这场起义遭遇惨重的失败后教会的一些异动。所以他们提供的这些情报是在预料之外的。
由于他们所涉情况的特殊性,他们没有被马上送去入检广场,而是暂时被安置在城市边上的招待所中。那些被带回来的遗体由专人另行保管。
事务处决定派出调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