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派驻联盟境内的迷雾代表,还是已经在迷雾之国耕耘出些许成绩的联盟商会,都是两个互相发现的强大国家彼此试探又彼此提防的方式,安萨路相信这两年来迷雾对工业联盟作的手脚不比他们少,只是很难达到联盟商会的广度和深度——他们下层世界的统治组织简直烂透了。
安萨路和解放者伙伴们假设过一百种颠覆这个封闭世界的方式,但一切的成功都建立在他们头上没有一座天空之城的前提下,他们甚至不知道那些天城人有多少类似天赋之水这样的储备。反抗者每一次的斗争失败都会带来残酷的屠杀,由于劳工生存环境的越发恶化,这一次积蓄已久的爆发可能是规模最大,觉悟最深,以及结果最惨烈的。安萨路在同那些天城人的接触中深深感觉到了他们对所谓凡人的无情,这种无情来自于他们对力量的自信,也来自于——根据种种迹象进行推断而得出的——那座天空之城有自我完善、自我升级的能力,所以他们正在逐步摆脱对地面人力的依赖。
送这几名人造天赋者出发时,安萨路将那名信使叫到了一边。
“你觉得工业联盟是一个强大的国家吗?”
“毫无疑问,它当然是的!”
“如果我们要给予你们武器和其他的援助,你们的首领是否愿意接受?”
“什,什么?”年轻人瞪大了眼睛,“你们要给我们更多的帮助吗?那当然是愿意的,我们不可能不愿意!无论你们给我们什么都愿意!当然,武器是我们最需要的——”
“我会向上头的人请求给你们力所能及的援助。”安萨路说,“但将它们从联盟运过来需要时间,将它们偷渡到迷雾之中也需要时间,我一定会给你们一定数量的武器,但是——”
他停顿一下,“我们在这儿只有一家商会,一旦乱起来,我们就可能被封锁商道,甚至可能被驱逐出境或者囚禁起来,因此在这些武器到达之前,你们的反抗者首领不应轻举妄动。”
年轻人激动得脸都红了,“我们明白!”
“很好,棒小伙,那你就快点儿回去吧。”
安萨路从未有过这样的心虚和心焦,这不是他人生当中第一次撒谎,却是他在成为解放者之后第一次说出这样可怕的谎言。他写给上层部门的报告要等下一批物资达到才能见到回复,自上次神降事件后,已经超过一周事件没有得到联盟的行动指示,过去从容的等待因为横亘面前的艰难抉择成了一种煎熬。
在晚上召开的解放者会议上,安萨路坦白了自己自作主张许下的诺言,然后就像脱了一层皮那样缓缓坐倒,会议室里一片沉默。
片刻之后,有人说:“这是一种严重违反纪律的行为。”
他是与安萨路同地位的另一名组织负责人,其他人仍然没有说话。
“这种行为应该上报之后作出处罚,我会在下次通联时报告此事。但是——”那人又说,“他的做法不是出于私心,也不是一时冲动。实际我们之前已经多次讨论,知道迷雾之国的反抗者组织所面临的巨大困难,和他们将采取的斗争方式带来的严重后果。无论他们成功还是失败,都将导致成千上万,可能几万,也可能十几万,甚至几十万人被杀害。”
“只要我们有一点能力,就应当阻止这场巨大的人道灾难。”这名负责人说,“我们所有的人都应当有这样的觉悟。是安萨路先我们一步作出了决定,我不能想到更合适的争取时间的方法,他做了我想做的,因此无论他会受到什么处罚,我都与他承担同等责任。”
又是片刻的安静。
“既然如此,”有人笑了起来,“那样谁也跑不脱了。安萨路队长也做了我想做的事,我接受同样的处罚。”
仿佛冰雪消融,低声笑语之中,如林的手举了起来。
“我们都愿意作出这一个决定,也愿意共同承担这一份责任。”
因此数日之后,再度在商圈内迎接来自天城的使者时,安萨路已经对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都做好了准备。但令人意外地,这支轻装简从的使者队伍带来的却不是搜查或警告的命令,而是一个某人指定要交给远东联盟的“云深”术师的特殊信物。
安萨路看着那名他感到眼熟的女骑士:“请问,这是哪一位大人的……?”
女骑士手按剑柄,看着安萨路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初代人王,法塔雷斯陛下。”
当人所处的地位高到一定程度,看到的风景就会不断重复——对许多天空之城的居民来说,这句话不是比喻,而是不太令人愉快的现实。在这个连飞鸟都难以企及的地方,看日升月落,云海翻腾,山川河流尽在脚下,远离尘世污浊,在最初确实能予人强烈的精神满足,但时间一长,他们就会感到孤独。
但他们也不希望它在短时间内变得人丁兴旺,孤独只是暂时的,天空之城不会是一个只能停留一地的孤岛,孤岛只是它不完整的低级形态,它的完整形态应该是一片神奇而富饶的浮游大陆,巡航世界,成为永恒神都。为此它的居民必须经过严苛挑选,决不能——至少是轻易不能让那些下届的低劣血统仅凭在建城初始阶段的贡献就共享尊荣。
听闻那些工畜最近有些异动?
没有多少人关心这种事情,天城人最近的话题中心是大主教被兰德殿下训诫,已经去“静默修行”,那些卡住关节的障碍自然打通,来自地面的高级商品得以顺利输送,禁酒限令终于要彻底解除,这才是他们要关心的头等大事。
就算下界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些被留在地上的废物无力自行解决,他们在天上多抛一些天之矛也足够了。
下界的低劣人口所开采的矿物经由城市工坊造成天之矛,再落到他们头上去,这个过程的哲理意味实在值得人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