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在夜晚河岸边等待情人的孙惠然,是个红发绿眼的少女。那时候席卷世界的战争还没有爆发,她在庄园里干活,从城市回来的主人和新妻子谈论的全是工人罢工、议会与改革。她对庄园之外的世界毫无兴趣,唯一能让她从早晨就心跳不已的,只有与情人的夜间约会。泥土弄脏了她的裙摆,她在河边清洗污渍,一艘小船无声地从对岸漂过来。船上躺着一位醉醺醺的银发青年。孙惠然忘记了自己当时的名字,但记得青年从月夜下的小船中站起,用温柔的声音询问:我是哈雷尔,你在等我吗?死神以优雅、英俊的完美姿态降临。即便对方气质高贵,身上的衣物、饰品价值不菲,动物性的直觉和恐惧还是让她汗毛直竖。她立刻跪下,抓住他的衣角:请你听我说几句话。请不要伤害我,如果你留着我,你将会得到两个礼物。还有一个人正在赶来的正在路上,我在河边是为了等她。哈雷尔:她比你更好?孙惠然:是的,她非常美丽。哈雷尔放声大笑:你把你的朋友献给我?孙惠然:我认为,你会喜欢她的。她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不那么谄媚,至少充满真诚。那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吸血的怪物,她以为哈雷尔是一个猎艳者,而且是有头有脸的猎艳者。她确信,和一个平凡的农户女儿相比,美丽、丰满的贵族夫人一定更能引起眼前男人的兴趣--她等待的正是庄园主人的新妻子,她们总是在夜晚的河边见面,低语、拥抱、亲吻,宽大的裙摆淹没她们的双手和双脚。直到看见哈雷尔咬穿情人的颈脖,孙惠然才意识到眼前的怪物正在捕猎。情人柔和的脸庞逐渐枯朽,身体迅速从青春转为苍老,连声音也变得虚弱嘶哑,可她仍冲孙惠然大喊:跑!快跑!孙惠然转身跑进了树林。她边跑边哭,树枝划破了她的脸颊,她跌在小溪里,双腿发软,站不起来了,便爬着远离身后的河岸。哭叫和挣扎声渐渐微弱,直到彻底听不见。孙惠然跑进了护林人空置的小屋,从门口抓起一把斧头。她膝盖鲜血淋漓,这气味和一路上留下的痕迹,成为哈雷尔追踪的路标。孙惠然躲在柜子边,抱着斧头瑟瑟发抖。她没听见门窗的破坏声:哈雷尔直接掀开了屋顶。在孙惠然的尖叫声中,银发的血族揽着她的腰飞起。斧头沉重地落下,孙惠然甚至没听见任何重物坠地的响声,他们一瞬间就已经高高腾空。她看见自己像鸟儿一样飞起来,脚下的天地因月光而一片明亮。她还看见黑天中密布的星辰,蜿蜒的银白色大河,煤矿上日夜不息的火红光芒舔舐低垂的云层。在她脚下,大地像一个倒扣的盘子,圆润地闪光。孙惠然忘记了害怕。高空中的冷风吹动她的头发,她仰头看哈雷尔:你是什么?神灵?或者恶魔?哈雷尔:我超越一切。孙惠然:你已经吃饱了,是吗?你不必再吃我。我愿意服侍你,永生永世。哈雷尔咧嘴笑了:我不吃你,要享受你的另有其人。在哈雷尔的城堡中,孙惠然接收了转化。转化她的是哈雷尔的朋友拉斐尔,一个沉默寡言的黑发血族。和喜欢夺走他人性命、享受极致恐惧的哈雷尔相比,拉斐尔更乐意制造新的血族。哈雷尔撺掇孙惠然喊拉斐尔为“母亲”,即便这会招来拉斐尔毫不留情的痛斥和攻击,但哈雷尔乐此不疲。孙惠然在那座城堡里和他们,还有许多血族度过了几十年的时光。和哈雷尔的提议不同,她称拉斐尔为“父亲”,他们之间确实有非常亲昵的关系,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拉斐尔是一位高明的医生,而她是他最出色的弟子。有时候哈雷尔会谈起孙惠然对情人的背叛,语气里很有几分钦佩:你不像女人,女人总是忠贞的。孙惠然:看来你认识的女人还不够多,实际上,女人和男人一样擅长背叛。孙惠然的寿命很长,所以她赐予过许多人背叛。但很少有人能够背叛她。她痛恨每一次背叛,所以总要掠夺背叛者的性命:无论是当日决心离开她的爱人,还是今日决定放弃她的血盟。在她和隋郁对上眼神的瞬间,她朝隋郁袭去。血族中的绝大多数人看不见精神体,他们的视神经没有变异。孙惠然看不到朝她冲过来的银狐,但仍旧感到一种冰冷的东西穿过了自己的身体。她的心脏甚至因此而紧绷了一瞬间,这不到一秒钟的痛苦让她立刻从顶上滚下来。才落到中途,她立刻翻滚着再度振作。她双脚踢向隋郁,但同时感到另一种冰冷的东西,数量极多,像刺一样扎进她的身体。痛感微弱,但她很不舒服。她一直都不喜欢跟哨兵或者向导对峙,看不到精神体会令她有一种被蒙蔽、被欺瞒的感觉,无法掌握全局的战斗,她十分憎厌。脚踢在了隋郁胸口,但隋郁与他身后的隋司同时出手,抓住了孙惠然的脚踝。孙惠然厉声:“放开我!”她双脚变化得像鸟儿一样,露出尖锐的指甲,比刀刃还要致命。当刀刃猛地伸长,差点扎进隋郁身体时,隋司毫不犹豫地折断了孙惠然的脚踝。孙惠然痛得疯狂了。她扑向隋司,张开大口。口中森然的獠牙像闸刀一样朝隋司的脸落下。隋司躲闪中没有站稳,顺着楼梯滚了下去。孙惠然还没来得及高兴,背上重重吃了一脚。这一踢令她失去平衡,笔直摔到通道的的地上。
隋司并未受伤,他在落地的时候抓稳了扶手。孙惠然从他身边摔下,他的斗鱼已经化出数十个影子,密密地包围孙惠然。实际上,精神体在战斗中对人体造成的伤害是非常微弱的。据说在哨兵与向导初诞生的时候,精神体是一种强大的武器,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为了保护哨兵和向导,让他们变得更近似普通人,精神体的存在感渐渐弱化。到了现在,只有与同类对战,它们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隋司的斗鱼拥有非常明亮、鲜丽的颜色,这些颜色能够通过游动路径、游动姿态和环境反光幻化出更多的色彩,用来迷惑敌人,甚至短暂夺走敌人的视觉能力。可惜面对孙惠然,这一切都不奏效。孙惠然起身了,却没有动弹。从斗兽场开始,她就一直不断受伤。她心中其实诧异过:她活了很久、很久,也受过不少伤,甚至有过濒死体验,但总是能很快地化险为夷--为什么现在不行了?伤口的恢复速度变慢,骨头变脆,和最巅峰时期相比,就连反应也变得迟钝了。在日常生活中,这种迟钝没有任何影响,但面对敌人时,它们将导致死亡。孙惠然的心脏在不停搏动,她没有时间找出身体异变的原因,很快想起自己来到这里并非为了袭击隋郁。她腾飞而起,几乎贴着通道的顶部,朝站台疾飞。站台上的血族虽然多,但唯有长老哈雷尔拥有飞翔的能力。孙惠然眼前一花,她看到一抹金色的长发在眼前掠过,立刻一把抓住。弗朗西斯科是踩着通道墙壁跳到孙惠然面前的,他抓住孙惠然,把她重重摔在了地上。孙惠然咬上弗朗西斯科手臂时,弗朗西斯科低声说:“别咬我呀!我来帮你的!你今天不应该……嗷!!!”孙惠然根本不松口,一扭头,直接扯下他胳膊上一大片血肉。被同族撕咬的伤口难以愈合,弗朗西斯科竟然没有退开,他继续说:“快走吧,艾达,趁哈雷尔还……”孙惠然吼道:“闭嘴!叛徒!”她用刚刚恢复、仍剧烈疼痛着的右足踢开弗朗西斯科。弗朗西斯科手臂上的伤口相当狰狞,他摔落在地上,一片猩红立刻从他身下蔓延出来。其他血族立刻救助弗朗西斯科,哈雷尔静静走入通道,血族自动分开一条路让他通过。他用孙惠然很熟悉的温柔声音问:“你是来赎罪和忏悔的吗,艾达?向被你杀死的两个同族。”孙惠然尖声笑了:“那你呢?你也会忏悔吗?向拉斐尔。”哈雷尔:“拉斐尔的死,我们所有人都无能为力。”孙惠然:“他把你当作最重要的人,你却杀了他!”哈雷尔:“现实生活并不是你写的蹩脚小说,艾达。你的指责必须要有证据。”话音刚落,孙惠然的身影仿佛化作一枚炮弹,朝哈雷尔激射而去。她脸上、身上布满了弗朗西斯科的血,这让她看起来更似怪物了--但奇妙的是,此时此刻在隋郁眼中,孙惠然的脸却异常清晰。那张原本就非人的脸没有唤醒他的识别障碍,他清晰地看见孙惠然扁平竖立的双瞳,脸上横七竖八、密密麻麻的伤痕,还有口中惊人的尖锐獠牙。他看向隋司。隋司一动不动,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掺和。仅仅这分身的一瞬间,孙惠然便发出了更加凄厉的尖叫。两幅比哈雷尔本人还要庞大的翅膀从他身后伸展而出。那并非孙惠然的肉膜翅膀,而是由森白的骨头组成的骨翅。它们尖利、沉重,往前延伸,刺穿了孙惠然的肩膀。砰地一声巨响,孙惠然被高高钉在了站台的天花板上。她扭动、挣扎,用各种语言诅咒哈雷尔,控诉哈雷尔对拉斐尔以及她的背叛。她的血从伤口流出来,顺着骨翅落在哈雷尔身上。哈雷尔忽然皱眉:“艾达,你的血……为什么会有杂质?”站台上除了孙惠然的斥骂,还有弗朗西斯科的哭声。他四处寻找手机,要拍下自己受伤的惨状发给蔡易。同伴提醒他所有手机都被哈雷尔没收,他左右一看,竟朝隋郁伸出手:“借我。”隋郁心头一动,立刻拿出手机。他满脸善意地拍下弗朗西斯科满脸的眼泪和血迹,镜头在他手臂伤口上晃动。然而前景一片模糊,他真正对焦的是哈雷尔和正与他对峙的孙惠然。“我的血怎么会有杂质?”孙惠然厉声道,“还想给我编排什么罪名?”哈雷尔用指尖蘸了一点儿血,先嗅后舔。“……你被什么东西咬过?”他问,“还是你喝过什么怪东西的血?”“这就是你把我剔除出血盟的原因吗?”孙惠然大笑,“用这种匪夷所思的理由……我没有吃过任何怪东西!我没有被什么别的东西咬过!我的血一直纯净,像拉斐尔赐予我的一样纯净!”而此时,在距离54号站还有一公里的地方,出租车司机停下了车。他扭头对副驾驶座上的邢天意说:“姑娘,前面我可不走了啊。这地儿太偏了,要不是看在你们两个女孩儿份上,我是绝对不会来的。”坐在后座的汤辰和向云来面面相觑。向云来:“师傅您看清楚点儿,我不是女的啊。您再往前开开。”司机:“不是女的我更怕!下车!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