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危机办的人来了,带队的是狼人雷迟,队伍中还有谢子京和龙游。向云来知道隋郁认不出来,低声告诉他:“穿黄色外套那个是龙游,方虞入院的时候想给他做海域巡弋的调剂师。”他说完龙游又介绍哪一个是谢子京。讲得太细致了,扭头看见隋司似笑非笑看着他。向云来忽然意识到,他的这种行为可能会让隋司察觉,他已经知道了隋郁的秘密。向云来连忙停口,装作若无其事轻轻咳嗽。谢子京发现了他俩,笔直走过来:“你俩在这里干什么?”向云来:“饭后散步。”谢子京:“散多久了?从王都区散到这里,少说也得一天一夜吧?”向云来:“哈哈,哈哈哈……”谢子京白他俩一眼:“你俩真是粘得比秦戈跟我还……没受伤吧?别乱走啊,调查完了再送你们回去。”他边说边往金毛吸血鬼走去,迅速抬手敲了哭丧着脸的弗朗西斯科一脑壳。雷迟与警方、哈雷尔和隋司交涉,很快,警察便开着车回去了。雷迟对哈雷尔说:“即便特管委通过了血族决议,也不代表你们可以这里执行私刑。”隋司正要说什么,雷迟直接打断,“谁来说情都没有用,今天我必须公事公办。你,哈雷尔,还有你身边的所有血族,全都跟我们回危机办录口供。”哈雷尔一脸不屑,唯有隋司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低声对雷迟说着什么。向云来问隋郁:“你大哥到底是什么人物?”隋郁:“他是特管委的外务顾问。”向云来这才想起,隋郁总是能从特管委打听到各种消息,而且哗哗给特管委和二六七医院掏钱。但即便这样,王都区他们也无法渗透。向云来一时间不知道是佩服混乱的王都区,还是佩服黑兵了。刑侦科的几个人钻进了小房子,走下楼梯。龙游的黄外套很显眼,他在门口踟蹰了片刻,小心翼翼绕开血族的尸体和鲜血,慢吞吞往下走。向云来一时半刻没什么事可做,便收敛雾气,象鼩在他手掌心跳来跳去,最后蹦到汤辰的脑袋上,揪着她的头发。汤辰哎了一声,一只粉红色的兰花螳螂从她肩头冒出,很快爬到象鼩身边,模仿象鼩的姿态,站在象鼩头顶上。向云来:“……你海域又回来了?”汤辰:“听不懂你说什么。”向云来:“你别给我装。你和邢天意到这里来,肯定不止是为了取材和采风。这破地方有什么可采的?还是大晚上?”到54号拍照取材,为下一篇小说做准备,这是汤辰给向云来的理由。邢天意自然是陪她前去的好友,但向云来看到邢天意追着孙惠然离开就明白,今夜这趟出行,主角分明是邢天意。汤辰还在装傻:“我海域一直在啊,什么回不回来的……”她刚说完,54号站台下面忽然传出惊呼。有人迅速跑上来:“调剂师!调剂师在吗!龙游出事了!”龙游目前以实习调剂师身份在刑侦科工作,今天是他第一次到命案现场。鲜血和血腥气已经让他极度不适,走到站台上看到琳的尸体,他一下就站定了。和门口那具撕成两截的尸体不一样,琳显然是更高等级的血族,她的尸体正在逐渐融化,但融化后呈现出来的却不是正常的人类骨骼。她的骨头很复杂,比人类更多,短小的、断裂的。而随着融化,她的皮肤上逐渐显露出无数坑洞。尽管前辈提醒过他,血族自相残杀的尸体会异常狰狞,所以血族往往避免与同族厮杀,他们无法容忍自己漂亮的外表在死后会融化、干枯得如同恶兽,因此血族大多宁愿承受因疾病、损伤而造成的死亡——但龙游还是吐了出来。他跑到轨道旁哇哇呕吐,同伴正要察看他的情况,一股浓厚雾气忽然从他身上腾起,瞬间充盈了整个地铁站台。他因为恐惧失控了。“把他带走!”跑上来的人大吼,“或者让调剂师来解决他的问题!不是每次出外勤都会带调剂师吗?人呢!”谢子京跑了过去:“调剂师就是龙游。”那人:“我靠。都说了实习生靠不住!这儿l还有向导吗?”隋司拨开人群:“我是向导。”他说着释放了自己的斗鱼,在灯光中,斗鱼终于可以展示自己优美的尾巴,它悠然地游了一圈,“我可以充当调剂师……”“不必。”谢子京冷冷地抬手,阻止了他的话,同时扭头,“向云来,你过来。”向云来:“……我?”谢子京低声说:“秦戈对你的评价很高。我信任他,所以我信任你。而且你的潜伴在这里。”向云来忽然生出勇气。他想起自己是如何平息隋郁海域中因拷问而引发的风暴:“我试试。”谢子京带他俩走下楼梯,隋司却也追了上来:“我也一起吧。”他强调了自己的身份,“琳是外籍血族,我是特管委的外务顾问,如果发生什么事,我可以……”“好好好,你跟着。”谢子京很不耐烦,“向云来,龙游的性格很内向,不够自信,而且总是畏首畏尾。他绝对不是暴躁、暴力的人,你可以放心进入他的海域。”同伴们在站台上调查琳的尸体,向云来匆匆一瞥,吃惊得肩膀一缩。他很快找到了蜷缩在轨道上的龙游。年轻的向导紧紧抱着自己的脑袋,正在颤抖。谢子京催促他赶紧巡弋,但向云来拉住了隋郁:“我跟我的潜伴说几句话。”“怎么了?”隋郁和向云来走到一旁,低声问。“我的海域并不稳定。”向云来眼角余光瞥过正观察龙游的隋司,“孙惠然飞出来之后,我担心你出事,所以用精神体探查了站台。”隋郁:“我知道。我也察觉到你了。”向云来:“是的,你哥哥也一样。”隋郁愣了。向云来:“今天不是我跟你哥哥的精神体第一次接触。他认得我,我也认得他,虽然我们没有见过面,但我们都知道对方精神体的气息。”隋郁立刻:“他对你做了什么?”向云来紧张到忍不住咬手指,隋郁握住他的手:“他入侵了你的海域?”向云来:“没有,但……但我和他在察觉对方的时候,同时暴露了入侵的意图。他想探查我的,而我想探查他的。他没有进入我的海域,因为我的动作比他快了一点,但我连他的防波堤都无法进入。”隋郁:“是的。他的海域就像世界上最牢固的监狱。除了他认可的调剂师,没有任何人能够进入。……他反击了,是吗?”向云来只能点头。那是一次极为短暂的、无硝烟也无接触的对抗。向云来牢记秦戈的叮嘱,“巡弋必须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进行”,他试图探索隋司的海域,但精神体根本无法入侵。在察觉对手如同秦戈一般强大时,他立刻抽身,但被隋司抓住了尾巴:隋司的精神力异常霸道,即便他没有入侵向云来海域,那一瞬间的对抗也足以让向云来的海域产生动荡。而他现在要在海域动荡的情况下,为龙游疏导。“我要去帮龙游。你记住了,这一次的时间不能太长,龙游一恢复正常,你就要把我唤回来。”向云来说,“我可以信赖你,是吗,隋郁?这是谢子京拜托我的事情,我不想搞砸。”“当然。”隋郁肯定地回答,他不知道还能怎样让向云来信赖自己,只得重复曾经的誓言,“我说过,只要有我在,你一定会安全地进入,安全地退出,我发誓。”每一次发誓,都在又脏又乱,毫不庄严的地方。多么不正式,多么仓促。但向云来现在一点儿l也不觉得它潦草了。紧绷的肩膀瞬间放松,向云来说:“我相信你,隋郁。”他们紧紧地握了握手,向云来跳下轨道,来到龙游身边。“龙游。”他轻声说,“我是方虞的朋友,我们在医院见过的。”龙游没有反应,仍在颤抖地抽泣。“谢谢你,我知道方虞的骨灰是你和医生去领回来的。”向云来说,“我也在上调剂师的课,我的老师是秦戈。”龙游终于抬起头。他流着泪,双眼通红。“我想帮你,可以吗?”向云来坐在他面前,把象鼩托在手上,“这是我的精神体,它还挺可爱的。我可以进入你的海域吗,龙游?你现在需要一些帮助,你自己也是调剂师,你一定很清楚,对不对?”
龙游的手轻轻放在象鼩脑袋上,点了点头。象鼩化作雾气,向云来打了个晃。他正站在一片茶园中。暴雨铺天盖地,闪电在天上滚动,他看见茶山上一个孤零零的影子。“你的家乡?”他朝龙游走去。“对不起!对不起!”龙游连声道歉,手中凭空多出一件雨衣,他把雨衣披在向云来身上。向云来心中一动:龙游可以在自己的海域中制造想要的东西,他并未失去对海域的控制能力。“晴天的时候一定很美。”向云来把雨衣抓在手里,和龙游一起淋雨,“我还没去过真正的茶园。”“很美吗?”龙游说,“穷得很。我到新希望学院读书的学费都是村里人凑出来的。”向云来:“你不喜欢你的家乡?”龙游:“没有不喜欢。”向云来:“是啊。我们海域里的景象,总是我们最深刻、最依赖的地方。这是我在课堂上学到的。我没有上过高中,也没有读过大学,连《向导通识》都是今年才开始看的。”龙游很吃惊:“可是你请求巡弋我海域的那些话……好熟练。”向云来:“我跟秦戈学的。”龙游:“我要是有秦戈老师那么厉害就好了。”风雨再度变大。向云来站在龙游面前,认真道:“你可能不知道,你是我见过的节+完整章节』()最后一句半真半假,但数字让龙游震惊:“五百多个?!”“我接下来要参加调剂师的考试。”向云来撒谎连眼睛都不眨,“但我的基础太差,功课总是做不好。龙游,你能帮我补课吗?”“可以的……可以啊……”龙游又哭了,“只要你需要我,我什么都可以做的……你不要嫌弃我成绩差……我的基础好,但是实操分数很低……我愿意帮你的,我愿意……你叫什么名字?”“向云来。”向云来说,“我们是朋友了,龙游。”晴天的茶园确实美丽,向云来深深呼吸海域中由龙游制造的清新空气。一次顺利的巡弋,他忍不住要放声大喊:如果此时此刻秦戈要他交一份海域巡弋报告,他一定能写出最标准、最完美的作业。龙游是他巡弋过的五百多个人中,极其罕见的正常人。没有任何问题的海域,稳定的自我意识,只不过是懦弱和自卑了一点儿l,根本没任何问题。龙游揉揉鼻子,止住眼泪:“向云来,你的海域是不是不太稳定?”向云来:“……你这都能发现?”龙游:“你进入我海域的时候有点儿l阻滞,发生什么事了?”向云来:“没事的,只是有点儿l累。我的潜伴很快就会唤醒我。”刚说完,他脸色就变了——精神一松懈,他便想起,他和隋郁还没有约定好警标。隋郁唯一用过的、能唤醒他的方式,是接吻。向云来的脸霎时红了,连耳朵都烫得冒烟。他在龙游的海域里打晃,因为紧张,身影愈发地波动,连自行退出海域都做不到了。龙游连声让他冷静,向云来却捂住了脸。他只能在心里恳求隋郁不要做疯狂的事情。而此时,在站台上,属于龙游的雾气已经全数收回他的身体。一条飞蜥可怜巴巴地趴在龙游的头顶,看见谢子京,迅速扭过头,用屁股对着严厉的队长。隋郁便知道,这是唤醒向云来的时机。他揽住向云来的肩膀,凑近他——但随即顿住了。现场有谢子京,有刑侦科的人,更重要的是,有目光炯炯的隋司。他绝不能在隋司面前吻向云来。谢子京盯着他,隋司也盯着他。“警标呢?说呀。”谢子京忽然想起,“等等……隋郁!你俩还没定警标是吧!”“定了。”隋郁说完,嘴巴凑近向云来的耳朵,一字字说:“向云来,我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