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伊诗身边,夜晚竟格外的漫长。静点一滴一滴注入伊诗的体内,延续着她的生命。元宇不时看一眼,盯着何时换药,这大概是他唯一能做的事。对于伊诗的悲悯竟不能抵挡困意,有几次要睡着了,只好站起来走走。在部队听说过,一个强壮的士兵因为简单的伤口感染引发败血症死了,那时候无法深刻去理解,此刻居然也没有深刻的体会。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男欢女爱的事想多了?
接下来的几天有点焦头烂额,白天上班,晚上接替邵华照看伊诗。伊诗有几次短暂的醒来,也不是元宇想象的痛不欲生。护士说:“她已经失去了感受痛苦的能力。”
看护本身并不累,意义也非凡,但无法入睡的夜消磨了人的意志,这样的消磨特别空泛,因没有压迫感而觉得虚空,看来自己对于伊诗的悲悯只停留在表面意义上,只是一种道德感的惯性思维。元宇很担心邵华的心里状态,她陪伴无衣的每个夜晚都要时刻惦记伊诗的状况,看寄托班里冷冷的桌椅,伊诗的衣物,泪水浸湿的睡梦与惊醒后凄悲的夜幕。她不能安心。但她需要缓解,需要转移目光,而这段离开伊诗的悲伤的空白里,无衣显然是最好的慰藉。
佳萤和崔灿相继打过电话,想见见他,了解一下他最近的情况,都被元宇含混的推拒了。
元宇心情不佳,白天补觉,精神头不是很足。邢影乖巧,知道看脸色,其它人也中规中矩,唯独那个漂亮的孙妙妙依然我行我素,消极怠慢。一日她与顾客发生争执,态度蛮横拒不道歉,元宇忍了,过一阵安排她搞卫生,她直接说:“也不脏啊!天天擦个啥劲?”元宇立刻说道:“孙妙妙,你被解雇了,去梅姐哪办理一下手续吧!”
漂亮的孙小姐杏眼睁圆,说:“什么?你说解雇就解雇?是不是早看我不顺眼了?我是签了劳动合同的,凭什么说解雇就解雇?”
元宇说:“我已经几次向你提出警告,你拒不悔改,即然不愿意服从工作安排,公司留你何用?哪里合你心意去哪里吧!”
孙小姐怒气盛了,吼道:“你眼睛瞎了?那个老东西色眯眯的看着我,一会儿要这一会儿要那的故意整事,哪是诚心来买酒的。我刚才算是客气的了,你不维护我就算了,竟然还要开除我。你懂不懂怎样当一个领导?别以为攀个关系上位就可以为所欲为。”
她的激烈反应出乎元宇的预料,不过,她也封死了留下来的一切可能。元宇说:“即便顾客有错你也没有拿出一个正确的处理方式,而且解雇你的原因是你日常表现累积的结果,不是一时冲动。好了!我不想跟你解释更多,你可以去总公司或劳动仲裁部门投诉我,不过我心意已决,在云霄公司任何部门想要留你我都不会同意。”
孙小姐怒目而视,咬牙道:“别把事情做的那么决,你还没那本事兜着。别以为本小姐是好欺负的。”
元宇直盯着冷冷的说:“我只知道你不适合这份工作,请你离开!”
她转身出了办公室,到了前厅,见小高和小吴回来,屋里面还有两位顾客,好像具备了撒泼的基本条件。忽然坐在椅子上大声叫嚷:“什么他妈傻逼经理,外人欺负不了欺负自己人,看着一副人模狗样,其实狗屁不是。靠着关系弄个小破主管以为自己有多大本事似的。”
两位顾客一惊,闪到了柜台一边看热闹,没有离开的意思。唐樱赶忙上前问:“怎么了?这是-------”
孙小姐白了她一眼,阴阳怪气的说:“装什么装,明知故问是不是?这下你得意了吧!哼!你以为你是什么好鸟!你肚子里那点馊水我还不知道?巴不得我早点走呢,是不?”
唐樱讨个一脸没趣,却也并不狡辩,如无其事一样走到柜台后面问两个顾客选什么酒。邢影也进来了,见到这样的情形已然明白,但是不好再去上前劝阻。
元宇怒不可遏,等着唐樱送走两位顾客,压抑着怒火冷对几个员工说:“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不要围在这浪费工作时间。”大家乖乖的回到后厅。唐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躲到柜台的角落,然后靠近门边,看元宇脸色更沉,干脆也溜到后厅。
元宇一步步走近,说:“请你离开这里!”如果说请滚出去,可能更痛快一些,可是毕竟太粗鲁,有语言攻击的意思,还是克制了自己。
孙小姐先时有了一些惧色,大概想光天化日下不能把她怎样,瞄了一眼,说:“你让我走我就走,想得美!哪那么容易?”
元宇问:“你要怎样?”说出这句话元宇便感到后悔,震慑作用被这句话缓解了,给了她迂回的余地。
果然,她讨夺道:“怎样?向我赔礼道歉,求我留下来。当然,我也不会再留下来了。不过我要公司按合同赔付我所有的损失,还有精神损害费,侵犯名誉费,还有------还有侮辱费。”
元宇说:“你在这里什么也得不到。”
孙小姐恨恨的说:“得不到?你看我能不能得到!你不让我好过你也别想好过,今天我就耗在这里不走了,来一个我撵一个,我看你怎么做生意。”她靠在椅背上,摆出一副缠斗到底的架势。
元宇不明白,一个挺漂亮的姑娘,不说话时看着也挺端庄,肚子里怎么没有一点娟秀。若是历经磨砺失了少女的真纯也就罢了,可是她还很年轻。她的胸部微微起伏着,一脸刁蛮,斜眼看着元宇,元宇即刻产生了一股上去□□她的邪恶而痛快的冲动,仿佛这冲动可以洗涮自己身体里郁结,同时可以扫荡她身体里的愚鲁一样。
元宇上前想拉她起来,送她出去。刚伸手,她便抓住元宇的手向胸部上靠。元宇反应很快,及时缩回了手。但是漂亮的孙小姐没有松手,借机被带起身,故意坐在了地上。大叫道:“哎呀!还有没有王法了,都出来看看,堂堂的经理,说不出道理就开始动手打人了。都出来看看,看看你们的傻逼领导是怎么欺负一个女人的。”
元宇意识到了泼妇比恶徒还难对付,辱骂使他愤怒,胡搅蛮缠又让他束手无策,但他不能退步。还好邢影及时跑出来,她连搀带扶,连哄带骗的把孙小姐弄了出去。
过了一阵,邢影回来看元宇呆呆的杵着,脸上露出了揶揄的笑意。元宇说:“笑什么?我怎么会想到她是那个样子。”
邢影笑意不减,说:“不好对付吧!”
元宇杵着不动,说:“是不好对付----我刚才没骂人吧?她怎么说话那么难听?女人犯起浑来真了不得。”
邢影说:“你应该事先给她一个心理准备,先找她谈谈,也许这样效果会好很多----不过,有的人就是蛮不讲理,咋说都没用。”
然后又正色说:“如果她去劳动局告我们,她的合同未到期,我们很可能会赔偿,这样会惊动上面的领导。”显然她并不担心这一层面。继续说:“主要是,听说她男朋友一直是个不务正业的混混,我担心他们来这里闹事,或者---或者伺机报复----为难你。”
元宇淡然笑笑,说:“相对而言,我更喜欢恶人,不喜欢泼妇!”
伊诗安静的离开了人世,就在元宇与员工争执的那个时间段。她的母亲一瞬间失去了正常的思维模式,神情恍惚,摸索着墙壁走到楼梯间。她在空荡荡的楼道里看看这,看看那,张开手臂四处寻找。触碰到门边,然后又摸索着墙壁回到病房前,突然跪倒在地,撕心裂肺的痛哭起来。
她没有给元宇打电话。失去孩子的悲痛无人能懂。
晚上元宇见到她,她搂着无衣不放开,元宇总算稍稍安心。见过那么多的生与死,亲手创造了那么多亡灵,没有哪一次的悲哀如此的纯粹。仿佛时时可见伊诗蒙昧神情上的那双乞望的双眼,那双挣扎的小手,好像极地里寻觅父母幼小孱弱的企鹅,要么生,要么死,要么在残暴吹荡的风雪里一无余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