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百泽像变了一个人,或者她从来就是个快乐少女。在香榭丽舍大街巨大的榆树阴影下,她惟妙惟肖的模仿元宇当时的动作,然后用双手遮住元宇的脸,只留一双眼睛来回侧着头地看。她模仿元宇当时质问她的样子现在看来有点可笑,但杀气腾腾的劲头她演绎的挺生动。
她拉着元宇钻进一家服装店,要买一套情侣衫。元宇说:“这样不太好----我来买单吧”!“
她笑道:“先生,你就陪我穿着走一段,只走到凯旋门就行,好不好?那样我就觉得是我胜利了。”
元宇笑道:“好好好!小美女!别说走到凯旋门,参加环法比赛都行。”
百泽很高兴:“你叫我美女了吗?是夸我漂亮吗?你心动了?”
元宇笑道:“别误会,小姐,这是当下中国人对女士的通称。不分美和丑,不分胖瘦,不是老太太都可以叫。”
百泽努努嘴“哼”了一声,仰起头甩开元宇几步。
他们穿着以红色为主色调图案的白色情侣衫,花里胡哨的图案在树荫斑驳的光点照耀下更显得醒目。百泽很满意,似乎就是要达到这样的效果。经过一家特色纪念品商店,元宇主动进去看看。里面陈列的零零总总的各式勋章似乎向外来的旅人炫耀着这个民族的光荣历史。元宇猜测都是仿制的,但不知是不是真金白银,总之标价都很高。出来门走上了一段,百泽说要去厕所。过了一阵,她拿回来一枚代表最高荣誉的军团勋章。她郑重站在元宇眼前,为他带上勋章,她说:“先生,我不怕你生气,留个纪念吧,我所知道的人只有你值得拥有它。“
她摘下勋章小心翼翼包裹好,为元宇拎着。她说:“我小时候不知道自己会两门语言,自己黄皮肤,黄头发,眼睛不算黑也不算蓝有什么特别。上学了他们就用现在有些行人看我们的眼光那样看我,不过不是歧视---毕竟法国人还没完全跟血统较劲----应该算是好奇。时间久了他们的惊奇感消失了,我却对我母亲的国度越来越感兴趣。我拼命学习中文,研究巴罗与中华的渊源,也算半个中华通,想不到现在都用上了。嘻!----先生,假如我放弃现在的一切去中国生活,会不会有一定的发展?”
元宇问:“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我还在上学啊!不过很快要毕业了。”
“那就毕业再说嘛”
“没准明年就毕业了,当然要提前筹划一下未来”
“中国是好,未来发展也会更快,但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去中国生活的,先不说文化差异,风俗习惯差异,单单是中国人口多,生存空间密集,竞争压力大,因此生活节奏也特别快。即便你很快适应了,可是离开自己的亲人朋友,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去一个全新的环境毕竟要承担一些风险----我觉得你没必要担上这个风险。”
“你为什么不觉得我是为了你才要去中国的?”她有点颓丧。
“为了我就更不应该了,中国是一夫一妻制,你看到我女朋友的样子了,你说我还能给你什么期望吗?即便我能帮助你,但受制于家庭关系,那也是及其有限的----”不知不觉,他们抬头看见了凯旋门。
元宇一度认为自己就是乔治-迪鲁瓦走在巴黎肮脏的街道上,算计着口袋里的钱,怎样满足自己最直接的欲望。大口的吃面包和香肠,纵情的喝啤酒,不花钱找女人欢情,甚至遇到高级一点的不用花太多钱,浪费太多精力的爱情,总之,逃脱不了道貌岸然下永恒的男盗女娼。简单说,这些想法随时会冒出来,若是玄音从精神上遏制了它,那么江洋则直接从物质上使它不必因为算计而显得更肮脏。但是,它从来就在,而且反向证明了道貌岸然才是社会发展的必要因素。元宇有时候沮丧,因为时常辨别不了自己是否达到了玄音的期望,或者只是在一定程度上,自己确实是凭着惯性的高尚过,而不是可以的,控制性的高尚。再或许如玄音所说,所谓的卑贱与尊贵,庸俗与高尚不过是隔层纱而已。
但是自己已经披上了这层纱,就不能随便的揭开了。因此当柯兰先生认同自己的时候,元宇突然感觉厌烦了。他认同自己的方式就如同给自己披纱的身体加了一道光亮的枷锁,诚意满满的单独邀约,抛开了江洋,然后是儒雅的赞誉,最后抛出了准备同意合作条件的橄榄枝。还有,他办公室墙上挂着的那副《睡莲》不知是真品还是赝品?那样的恍惚鲜艳的色彩总是吸引元宇的余光,因而很难集中精神。
在他的不是很豪气的办公室,柯兰的赞誉让元宇坐客的态度变得堂而皇之了。他说:“元先生让我和董事会看到了久违的法国式的英雄与荣耀,我们对元先生的行为表示由衷的尊敬和赞佩。不单单是因为元先生救助了一位法国公民,只是在那样困难的局面下,您的选择是非凡的,需要真正的魄力与正义感。我不知贵国的政府如何看待,可能他们需要秉持一贯的原则性-----至少在我们这里,先生您配得上任何赞誉和奖励。”
虽然元宇烦了,想挣脱这样的枷锁,可是知道自己有了光环,就该文雅的表达自己的观点。谦虚地说:“感谢柯兰先生和贵集团高层的认同,感谢!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了,救助百泽也的的确确是无心之举,至于其它的因素,过去就过去吧,不必纠结不放。”
这样的回答大概让柯兰先生有点费解,他的眼神一度因疑惑而光亮。他说:“不是这样的,英雄的行为就应该让世人铭记并传送,而不是随意的被埋没。在历史荣耀的黄金岁月,英雄主义一度是人们的精神支柱,是艺术的灵感源泉,我们不应该放弃这些。对于先生您和您的国度,没有什么比这个精神跟能体现一个民族的伟大。不是吗?在那个不太遥远的第二次世界战争里,我们的国度不正是靠着这样的坚持获取最后的胜利吗?我们不会忘记烈士洒下的献血,表彰您的行为就是祭奠先烈最好的方式。”
元宇想笑,不是否定他高大上的一套理论,而是觉得他找一个认同点却单单依靠了那次饱含屈辱的复杂性的战争。或许自己有偏见,觉得自己的国人总是能客观地肯定其它民族的文化,而自己的国家文化却常常受到其它人们的曲解和概念化。但是元宇知道此刻不是放下偏见的时候,自己应该明确要坚持什么。在元宇心里,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战争史,英雄主义因此而闪耀,然而那些传世的名著里记载了什么?里面到底有多少的光荣?是作家的狭隘还是读者的狭隘?还是人们总是选择性的看自己想看到的。是科学改变了人类历史的进程,而不是文化,若对方想在自己面前展现什么优越感,那也只能是科学的某些推动因素,而非文化带给他们的熏染。
美丽的睡莲就那样被永久的定格在鲜艳的画板上,法国人爱它,大概认为画家老了,退去了一切激烈的爱和恨,反复的表达一种温馨单纯的美好。是回忆也好,是憧憬也罢,总之是美好的。元宇认为印象派懂得了一点,就是许多美好的事物被规则化的条理扭曲了,雾化了或者干脆扼杀在世俗里,因此他们模糊的表达了这一理念。
元宇说:“谢谢!我得道了应有的赞誉,可以了。有一点我不太明白,您是说想同意我们提出的合作意向,作为对我的一种认可或者是表彰,是吧?而且您认为我在自己的国家没有得道应有的待遇,是这样吗?”
柯兰说:“是这样的,先生!您这样理解更直率一些。当然,对于贵国的政府怎样定义您的那次行动,我们只是凭借一点所知和经验来推测的,假如有什么冒昧之处,请原谅!乔治先生从外交的经验上认为元先生可能从那次事件上没得到什么益处,甚至可能受到了一点小小的惩罚,他因此很内疚,不知是不是这样?但他认为元先生您并不愿意谈及此件事情。”
元宇没有表态,也不准备回答。柯兰等待了一刻,说:“昨天我们进行了一次小小的约谈,是那种非正式的友善的谈话。我和我的董事会朋友们除了对元先生的行为表示由衷的敬佩外,对于乔治先生的诚意同样深为感动。在得知元先生此次来行的计划受阻后,乔治先生立刻表示愿意做一定的经济担保,以促成元先生此次延期付款计划的实施。而我和我的董事会朋友也达成一个共识,一个是出于对元先生高尚人格的信任,另一个是受乔治先生的启发,决定不需要乔治先生担保而答应这个计划,唯一条件是元先生在贵公司任职期间内。当然,当时是口头决议,所以我认为有必要先跟元先生阐明一下我们的意愿,然后正式实施。“他讲的不急不缓,条理细腻,元宇一边听,一边还要听翻译的补充,一边抗拒睡莲艳丽的色彩冲搅着自己粘稠的情绪。
“当一个英雄得不到应有的赞誉和奖赏,甚至还要接受曲解时,不知是不是某种机制刻板性的悲哀?-----“柯兰最后的一句话一下子使得元宇神清气爽,不再粘稠。
他起身走到那幅画前,仔细的端详,然后回到座位上规规矩矩的坐好,规规矩矩的说:“我曾是一名军人,维护国家的荣誉是其中的一个重要责任,以前是,以后也是,所以不是特别情况,我不会和谁讨论国家行为,不希望谁产生偏见甚至贸然诋毁它。国家的威严不是不谨慎会话的谈资,它需要一种时时刻刻都庄重的态度去维护,而且,我从来都认为我的祖国对他的每一位公民都履行着公平公正的职责,爱护每一个鲜活的生命个体,如果只是揪着旁枝末节不放,那也只是证明了观察者狭隘。还有,那次行动已经过去了,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了,我不想从中再争辩什么,挖掘什么,我很乐意它尘封起来,如果把它作为此次谈判的参考条件之一,我不愿意接受。”
元宇站起身说:“如果没有其它事情我先告辞了,合作的事还是跟我的老板商议吧!我只是来协助她。”
江洋签完协议,在回国的飞机上说:“怎么感觉像做梦一样,柯兰说因为你他对于民族气节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元宇没有说话,一股气流使得飞机产生了剧烈的晃动。某些思想远大忠贞,朗朗不息,某些思想狭隘迂腐,因果循环,却都并行于世,时隐时现,或沉或浮。更多时候人们不是要反思它的意义,而是用它当做利剑或坚盾,攻于人而挥斥方遒,守于己而条框固僵。英雄主义是梦想的一寸基石吗?梦想成就了人类活跃的基础吗?或许在人生的某些阶段我们一度以为友情不可或缺,爱情不可或缺,亲情不可或缺,最终却发现,除了灵魂的自由,没什么是不可或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