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教的人终是打入了翌国宫城。
大雪纷飞,满地的碎琼乱玉,此时却被道道温热的鲜血划成无数碎片,好似摔碎的甜白釉上染着主人指尖的鲜血。地上横着的尸体已经分不清是谁家,魔教与翌国的军士都着一身黑,瞧不出血迹,腰间的银铜牙牌也与白雪混在一起。
这是一场恶战。
叶洛宸踏着淌着鲜血的石阶,跨过脚边的尸体,一步一步走上宣明殿。他手中的剑尚在滴血,那件内衬妆缎的墨狐皮大氅上落着薄雪,可以想到,他是从京畿一路策马疾驰而来,从晖阙门开始举剑厮杀,闯到宣明殿。
顾卿璃的任务已经完成,她将拿到的阵法图给了身边的影卫,自己则抚了抚坐皱的衣裙,转身往护城河的方向走去。
“教主不可,阵法图是首要之物,怎可交予属下?”
顾卿璃则道:“你带上它,速到度厄山去,那里有人接应。叶洛宸这个时候应该听到消息从京畿赶回来了,他知道是我,一定会亲自来追捕,我不能让阵法图跟着我冒这个风险。”
那影卫只好领命而去。
护城河所驻卫军已经全部上宫城中路支援,这里无一人把守。金云桥下有一拱券门,这个地方正好隐在桥洞暗影里,里面早已停着一只舢板,上面是前来接应她的人。
通往桥下的小石板路近在眼前,如果刚才不曾跟那影卫多说几句,她现在应该已经上了舢板了。可就是这么须臾之差,她身后倏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嗓音。
“小教主,雪夜难行,不如先在我翌国歇息一晚,再走也不迟。”
顾卿璃垂下眸子,略略苦笑了一下,遂缓缓转身。
叶洛宸饶是身上染血,也还是那般清隽出尘,恍若天神。他此刻正凝着她的双目,夜色太暗,瞧不清他眼底情绪。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卫,正一人拖着一个昏过去的人,这两人正是她身边最亲近的谋臣。此次潜入翌国,正是这两人陪她前来。果然,他冒然到京畿巡视,宫城内必是早有准备。她一番探听,做足了应对之策,却独独忽略了这两人。因为,这两人负责魔教暗桩,叶洛宸并不知道,谁想她还是低估了他的能力。
顾卿璃可以不顾她自己,却做不到不顾这两人死活。
桥下的舢板一丝响动都没有,可她清楚地知道,只要她一摔牙牌,里面那人就会立刻冲出护她离去,叶洛宸和他的两个侍卫加起来都不是其对手。不过她也清楚地知道,那两侍卫可以在和他交手前就把手中的人抹了脖子。
顾卿璃终是没有回头,说:“我跟你走。”
无尽的夜,也是无尽的折磨,空气之中是糜烂的气息。
恍惚间,从前的一些事在顾卿璃心中断断续续地上演。
她是魔教教主,魔教不为天界仙家六国所容,早在祖先立国之时,就联手以阵法将其封印,魔教是囚笼之中的困兽,利爪可以撕咬血肉,却撕咬不开玄铁。她们的边境无一日安宁过,住在魔教边境的百姓饱受六国护法军欺辱,民不聊生。
而魔教朝廷在六国面前,就是窝着脖子的鹌鹑,大气不敢喘。立国最初,还有几位先教主敢闹一闹阵法的事,到了后面,在六国的整治下,一代又一代的血性早已磨没了。
身处安逸,谁想没事找事?只要你肯把魔教边境呈上的题本丢在一边,不翻开它,便是一个眼不见心不烦,安生度日。
顾卿璃做不到,所以她就不得安宁。
可此刻,她的双手被冰冷的玄铁链吊着,却觉着安宁多了。
地牢昏暗,只剩墙壁上火烛影影绰绰,周围阒然无声。万般死寂中,却听见皂靴与青石地面的碰撞之声,那声音由远及近,不急不缓,直到最后,一个人的阴影将她笼罩。
一天一夜过去,顾卿璃早已无力抬头,不过不必抬头,她也知道是他来了。他惯用的香料是她亲手调制的,她实在太熟悉了。
叶洛宸看着她,看着她伤痕累累,看着她无力地垂头,如果这是在今天之前的任意一天,他都会心碎。顾卿璃生得极美,如今被吊在这里,正如外面的雪,像一盏破碎的甜白釉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