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将从前没浪够的,全数浪回本。
不疼
“这鬼林子怪诞!越往里走越冷。”
石述玉搓着掌,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举目四顾都是高大茂密的老树,虬枝挂叶,牵成了一片片绿帐顶,连日光都透不下来。
尤副将跺了两下脚:“北境天寒,小大暑过后就飘雪是常有的事,这寒气不似风雪霜寒,阴森森的净往人骨子里钻。”
石述玉往后瞟了一眼:“大伙儿都伤了,休整一下吧。”
一队二十名前突手,遇敌七拨,全歼敌方不说,还能全须全尾地整队存活,石述玉很嫉妒,夹着敬佩的嫉妒。
“不成,”尤副将顶在前边,仍然在寻找最佳设伏位置,“继续走,后边的轮上来!”
“死脑筋!”石述玉恨铁不成钢,骂骂咧咧地往前走,他和这群悍兵打不了配合,只能遇敌时进场单切,是众人当中伤情最轻的,于是跳到了尤副将前头去开道。
一行人弯弯绕绕,找了个背坡处休整。
“小石啊,你人真不错哩!”讲话的是队里的包袱,也就是随军大夫,姓陈,大伙儿叫他陈包袱。他身形瘦弱不打眼,身上背着七八个皮革袋,里边伤药纱布缝衣针一应俱全,此时皮革袋已经用空了一半。
石述玉似是没被人夸过,表情有些不自然,一口一口喝着水遮掩:“你们,你们也不错,三山军名不虚传。”
“那是,”陈包袱半点儿没谦虚,乐呵呵地应,“小老儿跑伤速度全军第一,二营全营的兵崽子,都在小老儿眼前光过腚。”
“老掉牙的事,日日翻出来讲!”尤副将不忍卒睹。
“这有什么的,”说起资历,确实没人比得过陈包袱,他笑呵呵的,干瘦的脸上满是褶子,显得十分滑稽,还有点憨,“军营里怎么说的?包袱一根针,合肢还缝身,包袱两只手,接骨又生肉。”
石述玉吊起眉脚:“你们少君也是?”
陈包袱摇头,笑了笑,不说话。
“懂了,男女有别。”
陈包袱神情平静下来:“那不一样。军里有女卫营,再说了,医者面前没有男女,只有筋骨皮肉,刀剑逼到眼前时,谁顾得上男女大防?迂腐!再说,我这张脸?老树皮也似!在我手底下只有疼红眼的,没有羞红脸的。”
石述玉挪动屁股,把手揣进袖里暖着:“那她怎么回事?”
“血肉苦弱,这四字你想必明白。”
石述玉点头,每个手头有点功夫的人都明白。
人之血肉,苦于病弱。
龙可羡没有这个烦忧。
有句诗说,“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军中大多人都认为,龙可羡就是仙人捏过筋骨,塑过胎像的,所以能轻轻松松冲破武道壁垒。
但陈包袱知道不是的。
少君能扛鼎挥刀,是她的筋骨打小就受过非人的锤炼;
少君不畏冷不畏热,是她少时冬无蔽衣,夏无凉荫;
少君伤势恢复奇快,出招又快又猛,代价是浑身筋骨无时无刻不在泛疼。
疼痛伴随天赋,是与生俱来的东西。
少君受伤不知道喊痛的,战时甲都被磨烂了,她手臂负伤,血淋淋一片,头顶是纷飞的流箭和草屑,她就安安静静地排队等在沟壕里,等着前边人包扎完。
那会儿陈包袱吓得不轻,问起少君,她也只会扯扯头发,说,“我手臂乱糟糟的,劳烦你给包包好,别用药。”
忍痛早就成为她的本能。
少君鲜少用药,是因为用药就削弱痛感,会使她浑身飘飘然,失去应有的警惕敏锐。
天赋是一回事,天赋带来的苦难也非常人能理解。
陈包袱一边包扎,一边看少君面不改色地快速吃饼,因为没法用药,就生生地翻出皮肉清洗,少君连吭都没吭一声,他也有闺女,忍不住心疼地说:“人生来皆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