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可羡在林子里转圈,很快就被四面八方的追兵围拢,个个都是这几日在船上追逐过她的熟面孔。
龙可羡无路可走。
麂面靴筒踩在泥地里,拔出来时和杂叶底下的脚印重叠,海鹞子低空飞行,灵活的细犬在前面开道。
一行人沉默肃杀地沿着龙可羡踩过的足印前进,他们走得很快,片刻后,细犬吠叫起来,厉天纵跃向前,喊道:“公子!这有俩人,刚死不到一刻钟,我……这个还有气儿!”
同时,闻道在左前方百丈处吹响骨哨。
“弄醒,”阿勒额间覆着汗,脚下没停,“有伤亡,那就是计罗磬还没和她碰上,你留这里,后进林子的兵力散开,先捕计罗磬。”
厉天还没应,阿勒已经被潮雾吞没了。
前方,闻道喊着:“可以啊!咱姑娘挺能干,这遍地……”
话没讲完,阿勒朝他落了一眼,闻道自觉转掉话题,提着长刀指了指前路:“脚步太多,指向不同方位,血迹盖住了味道,小狗儿也没招了。”
“散开。”阿勒蹲下身,目光巡过满地狼藉,便起身朝左侧走。
"得嘞,公子您小心着点,有事儿吹哨,没事儿也吹哨,我就在边上。"闻道叼着哨往右侧去。
越往深里走,雾色越浓,丛林的局部在方寸之间才尽数展现出来,阿勒不能出错,每一步都走得又快又稳,细犬跳过一截横断的枯树,忽地弓起背,盯向前方,“呜噜呜噜”低叫起来。
龙可羡用刀撑住身体,血珠沿着右臂滚落,在抬头时挡住侧劈过来的长刀,仅仅一瞬就站了起来。
当疲惫困饿达到某个临界点,求生的本能压过一切,使得她在潜意识里抛弃了负面的部分,再起身时只觉得热,暖烘烘的,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力气。
仿佛肚子里燃着团火,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烧,薄刃碰击的刹那,对方的刀就滑了出去,龙可羡低下头,鼻腔里缓缓凝出滴血。
嘀嗒,嘀嗒。
追兵越来越多,倒下一个,堵上三个,他们是成队打配合,没人敢与她单打独斗,。
船上蹦来蹿去,一门心思逃跑,又屡屡被逮回来的小孩儿像是变了个人,他们此前顶多认为她能跑,能折腾,有点力气,侥幸弄死几个人。但在场诸位谁不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他们都是为寇为匪的悍军,没人当真把她当个狠角儿!
但当她站在潮雾翻涌的丛林里,柔软的掌垫下伸出了利爪,照面间就夺走同伴的生命,再站在那儿,缓慢地舔舐利爪时,他们脊背在麻,拿刀的手在抖,“真他妈……邪门。”
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陷入了僵局。
直到一张渔网兜头罩下!
龙可羡眼前一花,反手劈开道缝,但网面太大,她一脚踹进了网格里,罩下来的部分立马收紧,拖得她翻倒在地。
天旋地转。
龙可羡被拖出数丈远,长剑脱手,她不想戳死自己。紧跟着两道长枪迎面刺来,她看到铜钱在翻滚间跌落在地,丛林,浓雾,枝杈,通通在眼里扭曲变形。
这一刻,她还不认为自己会死。
直到浓雾之外爆出音浪,犬吠,鸟鸣簇着那两道短箭弹射的声响,扎扎实实地进入耳里,那两道长枪连带人被钉死在了树干上。
“左右回阵,带到外沿,我要活口,鸣哨。”阿勒扔掉臂弩,抽出背后长刀,踩着断臂残肢向前压进。
龙可羡翻回去,捡回了铜钱,把它搁在脏乎乎的手心里。
下一刻,整个身子被捞起,所有的威胁感不安感彷徨感伴随着渔网,被尽数剥离,取而代之的是个湿漉漉的怀抱。
她觉得自己可能死了。
已经出现幻觉了,筋骨软掉,精气神塌掉,只有眼睛还贪婪地看着这个人。
一寸寸地描摹,从他棱岸的眉骨,通红的眼眶,滑到鼻梁,再以下颌收尾,她记不起来这个人,只是觉得熟悉,熟悉里又有些异样,仿佛他不该带着这么沉,这么后怕的神情,他该是有点儿锐的,有点儿欠的,恣肆狡猾的,事事都要处在掌控地位的,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