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他逐渐剥离的血肉,被人从他身上生拉硬拽,强行撕扯下来。
虞照突然有些窒息,四周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聒噪乏味,令人烦躁。
他几乎快要吸不上气了,他看着她为了表示感激,冲那病弱少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意,他忍不住喊了一声:“浣月!”
殿内顿时静了下来,张夫人抽抽噎噎的哭诉戛然而止,素帕遮掩间,一记眼刀杀向他。
其他所有人也都看向了他。
一片寂静之中,那少年以袖掩口咳嗽了两声。
他斗篷里雪衣衣袖边缘上的金丝绣线折射出繁复的金光,落在颜浣月侧脸上。
他的两声咳嗽如同冷白色的沉寂投进的一粒小小的石子,将生冷的僵硬感破开了一个不容忽视的口子。
可虞照忍不住想道:他在宣示什么?他凭什么在这个时候咳嗽?
虞照敏锐地察觉到自己有些厌恶这个孱弱的少年,若没有他,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什么报恩之义?什么冠冕堂皇?
他裴暄之觍着脸以身弱夺人之妻,对着浣月浑身媚惑讨好之态,尾巴都快摇断了,却还是装出一副无欲无求的舒朗清嘉之姿。
简直……无耻至极……
高位上裴寒舟无波无澜地问了声:“照儿,何事?”
虞照看着颜浣月眉心的那点赤色护灵决,他想起他曾许诺以血帮她加固一层,可他也还是没有再帮她点上一层。
他的唇嗫嚅片刻,终是说道:“我想说点心不好克化,喝些茶水,对脾胃有益。”
颜浣月擦了擦手,“哦。”
裴寒舟的语气稍微软了一些,“暄郎,把你自己准备的东西交给你月姐姐。”
裴暄之从藏宝囊中取出一个锦盒起身双手交给颜浣月,“月姐姐,这是我准备的信物。”
颜浣月起身接过,打开锦盒,见是一块刻着双雁的白玉佩。
她将藏宝囊中的一柄全新的银鞘袖里刀拿出来递给他,“这个是照我本命横刀的模样打的,给你做信物,可绑在袖中,很好携带,藏宝囊不在身边也不怕没有自保之物。”
虞照看着裴暄之手中那柄镀着夕阳光辉的银鞘袖里刀。
他记得,这刀是浣月给他读话本时,因话本中的人物有这么一柄可以藏在袖中的刀,她心里喜欢,攒了好久的钱才打的。
为此,还熔了幼年时戴的一对银镯,一对臂钏
这分明,是他们二人的记忆,她却轻易许了旁人。
张夫人扬声说道:“我们特意待了贺礼来,你们二人日后定要鸾凤和鸣,两心相契,也好让裴掌门宽心。”
裴寒舟此时面色稍霁,说道:“浣月,西侧殿里我已准备好了东西,你带上,领暄郎往悄然谷去祭奠你父母。”
“是。”
悄然谷不好走,她御剑也带不动人,但裴师弟早晚也得去,她也没有过于担心。
可当他第三次差点从山道上翻下谷底去时,颜浣月也不顾他推辞拒绝,从藏宝囊中取出一柄长剑横于身侧,握着他的腰将他抱起来放到剑鞘上坐着。
笑眯眯地对他说道:“我那本命横刀脾气怪,不准人踏它,掀翻了我好几次,我只能用这柄剑远行。”
裴暄之双脚悬空坐在剑鞘上,雪衣衣摆与斗篷下摆像傍晚退潮时的海水一般,在他云履边打着细微而悠然的波澜。
他捂着嘴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声音沙哑道:“劳烦颜师姐了。”
颜浣月看着他眼底的日暮光影,伸手帮他戴好兜帽,浅浅一笑,道:“一日能换八个称呼。”
她转身面向夕阳,往前走去,雾粉春衫空灵若云烟。
坐在剑鞘上的少年轻轻拢着靛蓝斗篷,被她的灵力牵引,沉默着飘在她身边。
他静静地随她一道沐浴着灿烂的落日余晖,一同往谷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