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月嘲讽地笑:“可是有没有人想过他的妻子?他失去了生命、死在自己丈夫手中的妻子。你们从来没有站在女子的角度想象过她的感受,她有没有难过或心碎。”
银止川怔在原地,说不出话,他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细眉细眼的歌姬心中,藏着这样锋锐如刀的字句。
“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
哽了哽,照月低声说:“貌美的女子也好,平庸的女子也好,都是一个符号。代表着嘉奖和成功。戏本里常写‘大将军抱得美人归’,但是从来也没有考虑过美人愿不愿意被大将军抱去归家。她也许并不想嫁给大将军,只想有一个一生一世爱着她的人,粗茶淡饭到白首。却被人拘束着,强行放在那里,作为男儿们建功立业的奖赏。”
桌案上的茶水已经凉了,银止川看着那茶杯底部的茶叶,微微蜷曲着,暗黄地躺在杯底。
照月说的话都是他从前想也未想过的,而今听来,简直振聋发聩。
英雄得到美人,这仿佛是毋庸置疑的,银止川在此之前从未想过从另一个面‘美人’的视角去看待这件事。
在史书上,女子似乎也是失声的,不配发出自己的声音。
面对丈夫的辜负,她通常只能谅解,不能有怨言——这样她就是识大体的,值得被歌颂的,凄美但可被肯定的。
但若她想活下去——这只是人人都可能会有的一个念头,也并非有什么大错,却就好像犯下了什么滔天的罪行,要被钉在耻辱的野史或谣传中辱骂万年。
她一定要被牺牲,一定要被歌颂——
殊不知当一个人被冠上最崇高的佳名时,通常就是下一步要被牺牲的前兆。
“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照月轻声说:“我只想留在这里弹琵琶。只要还有一个人听,我就可以弹下去。我学了十九年啊从只有一根桌子腿那么高的时候就在学了,冬天里练得满手的血泡都结上冰不会有任何一个男人会像它那样长久地陪伴我了。”
银止川未吭声。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知道照月说得是对的。
“我配不上你哥哥。”
照月轻叹了一声,说:“我只是一个小女人,想得到一个很爱我的人,与他举案齐眉,粗茶淡饭,白头偕老。在那个人心里,天下也不会有我的一笑重要。”
“那秦歌呢?”
想了想,银止川还是迟疑问。
“我告诉他可以来每晚听我弹琴。”
照月说:“若他三年后还没有改变心意,我就跟他回去。但那也许是不可能的。”
歌姬捋着手臂上的轻纱,微微地笑了一下。
她按着一枚金钥匙推到银止川面前:“这是你送来的那一箧金株,在楼下,多谢你的心意,照月心领了。”
银止川看着那一枚薄薄的铁片,“嗯”了一声,半晌才答:“好。”
“如果可以,我真想嫁给像陛下那样的人。”
倏然间,歌姬笑笑,低声说:“在他心里,是真的天下也不如所爱一人重要罢?”
银止川一怔,没想到她怎么会突然提到沉宴。
但又随即明白过来。
“沉宴是啊。”
他笑笑:“可是他的心太小了,也只是一个‘只容得下楚渊一人’的沉宴。”
走出秋水阁,银止川突然想到他兄长以前同他说起来的梦想——
“四海升平,天下太平。老子解甲归田,马放南山。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早上和心爱的姑娘一起去惊华宫门口的面摊吃一碗鸭酥面。”
倒也和照月所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可惜,这世上本就有很多诸如他四哥本来更喜欢用剑,但是迫于家族和姓氏只能改用枪的无奈的事。
银止川曾在一个话本子里听说:这世间所有的爱,都是一种“自爱”。
你爱着他,因为他身上有你所不能达到的东西。你被他吸引,就像被世界上另一个实现了梦想的自己吸引。
如银止川四哥恋恋着和所有女子都不一样的独特的照月,如银止川爱着彻底反叛世界的西淮。
(三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