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四只眼睛看着空空如也的天顶,像个慢吞吞的老人一样,良久才又说了一句:“赤血操术吗?这回借的身体又是加茂家的啊。”
乙骨忧太心中却有千万个问题想问。
他本来被露琪亚身上的无名诅咒挤兑,正要加大力度再来一次硬碰硬。却忽然感觉腕间一热。那是离开日本前,天元大人送给他的召唤信物。情急之下他只来及跟露琪亚说声告别,便眼前一闪,被传送到了一间看起来非常像宿舍的房间中。
但在房间北面的墙边,非常不符合宿舍氛围地放了一座人高的黑漆描金壁龛,两侧用螺钿细细镶嵌出宝瓶、华盖、双鱼、莲花、海螺、盘长、法幢、金轮等八宝,四角用泥金描祥云与水波纹,中间是四扇双开折页门。即使在黑灯瞎火的夜晚,也珠光宝气地闪耀着。
乙骨拉开折页,里面本应供奉佛像的位置却端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一对上他的视线,老僧嘴巴翕动,无声地传达天元大人的命令,随后消失不见,门里出现一道向下的通道。
天元结界坐镇,乙骨不疑有他,全盘照做。虽然由于对方狡猾的逃生手段没有实现一击毙命——
但他想知道刚才的女诅咒师是谁?跟横滨的危机是否有关?为什么看起来跟天元大人有旧,天元大人却又要叫自己来杀人?
以及——乙骨弯腰撬起嵌进地里的狱门疆——这里面究竟关着谁?
天元大人是真的老了。
自从没有成功跟星浆体同化,肉体没有得到信息刷新,不死的术式只能放任术师的身体日渐衰朽。跟之前几次匆忙的任务交接相比,乙骨忧太觉得今天的天元大人格外像一个老人。自家的奶奶也是这样,坐下来就絮絮叨叨个没完。
他神思悠远,似乎在回忆当年,试图讲一个悠长的故事,但左思右想,还是指着乙骨手里的狱门疆,说:“里面封印的是五条悟。”
这大大吓到了乙骨忧太,一时恨不得有四只手一起托着这个丑陋的立方体。
“这怎么可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哑得像是被声带挤出来的,“谁能困住他哪怕一秒钟?”
“因为发动狱门疆要求的时间并不是物理时间,而是脑内时间。谁知道五条悟的小脑袋瓜转得有多快呢?”天元无奈地耸耸肩,这多少让乙骨看出点他年轻时的神采。
他问乙骨有没有在海外找到可以用来打开狱门疆的特级咒物。乙骨为难地摇头。
“也是,要是找到了,你早就回国来了。”天元了然。
五条悟被封印,造成的损失绝不仅仅是己方失去了最强战力,更重要的是打破了天元结界下的咒力动态平衡。本来由于五条悟出生后出现的激增的咒灵现在天之枰的一端沉沉压底,把另一端措手不及的人类高高扬起。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
“就在刚才跟我的对峙的同时,有人盗走了忌库中回收的十根宿傩手指。”
“亏我还以为羂索是为了灯下黑,特意躲到的薨星宫。”天元苦笑,“果然跟我不一样,他从来不肯静待天命。”
“他究竟要干什么?”乙骨问。
“羂索要在横滨复活千年前的诅咒之王——两面宿傩。”
这就叫乙骨想不明白了,如果是单纯推动咒灵的大势,做到封印五条老师这一步就足够了。要是咒灵一端的砝码再猛然加重,普通人的潜力也会因为越发浓厚的咒力环境激发出来,咒术师的数量和质量都会快速提升,直到两方重新达成平衡。
而理应静观其变,等待天之枰恢复常态的天元大人,为什么舍弃掉一贯中立的立场,主动介入其中呢?
对此,天元毫不讳言:“因为我已背叛了人类。”
由于错过了与星浆体的同化时间,不死术式开始进化,现在天元从本质上是更加接近咒灵的存在。所以他才如此忌讳国内有咒灵操使的存在。
但这只是站在人类立场的看法。严格来说,已经不能算作人类的天元谈何“背叛”呢?
“进化后的我曾被生命渴望存续的本能推动,与羂索定下了不会相互伤害的束缚。但我毕竟是个人。千年前,我能够战胜求生的本能把自己做成结界的基础;千年后,我就还能战胜本能第二次。”
四只眼睛的术师挽起袖子,露出枯枝般的胳膊。
“道真的苗裔哟,趁我还没反悔,与我立下束缚吧。你来保护我静候我的天命。”